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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该当何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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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承诺吗?”
“算。”
严惊月帕子遮嘴噗一声笑出来,问他:“你的承诺值几个钱,怎么看你也不是诚实守信的人。”
瑄持蹙眉,不满道:“我怎么不是?”
“哦?是吗?”严惊月盯着他:“那我们来说说信的事儿吧。”
瑄持装傻:“什么信?”
“二殿下写给我的信,拜托东宫侍从转交,没成想你松松散散的东宫还挺认主,封封有来无回,都奉至了太子书案,我是一封没见着。”严惊月朝他伸出手讨要书信。
瑄持目光扒在她摊开的手掌上,从手心看到手指,又一路看回来,直到严惊月觉得不舒服下意识缩回了手。
“捉贼捉赃,你如何证明?”瑄持把无赖进行到底。
严惊月也不恼:“我去哪里拿赃,你天天蹲在炭盆前烧的就是,如今已然一团灰烬。我就问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瑄持回答的利落,随即便拿了筷子夹四喜丸子,丸子圆润韧弹,夹了好一会儿也没夹到,旁边的侍从刚想上前帮忙,又被他挥退了。
他自顾自的戳了好久,丸子都被他戳烂了。就好像把丸子吃到嘴是头等大事,而刚认下的扣人书信这事不足为道。
严惊月翻了个白眼,对他说:“你无耻。”
瑄持还在和丸子较劲,平淡的回答她:“我知道。”
严惊月简直被他的无赖惊到了,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和银勺稳稳的把剩下三颗完好的丸子一个接一个的夹进自己碗里。
盘子里剩下一堆肉碎,瑄持顶了顶脸颊软肉,垂眸笑了。
“你都吃完,你若是剩下一个,我就割了你脖子给你灌下去。”瑄持表现的气急败坏,心里雀跃异常,巴不得严惊月处处找他不痛快,他才有乐趣。
严惊月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随便吃了点后就觉得胃里难受,喝了酒后吃什么都难受,便随便捡了几块子生切的素材和水果。
一旁的侍从表现的见怪不怪,其实已经在严惊月注意不到时传递了好些惊诧的眼色,一个宫女敢这般对待未来的储君,从前在沅湘宫贤妃面前得是多得体面,人物啊,顿时肃然起敬。
花涧静静观察着瑄持,太子殿下的目光都长在人家身上了,作为心腹不由得有些担忧。
稍微出了点神再回魂的花涧惊悚的发现太子正在看自己,立刻低了低头。
瑄持对他说:“都出去吧。”
“殿下…”花涧想提醒些什么被瑄持的眼神逼迫的说不出话,只好随着众人道了句是便退了出去。
“花涧是聪明人啊。”严惊月吃着清炒葫芦片,似随口一说。
瑄持不接话,倒了酒说在喝两杯,心里想的是今天怎么喝了酒还这么清醒。
严惊月不担心喝醉,虽然喝多了头痛胃痛却不会断片,也不会失了理智,即便是喝晕了也没什么,反正每天睡在东宫又有什么区别。
酒过三巡已经从天南聊到了海北,瑄持面上没有半点酒色,眼神有些难以察觉的迷离,他望着严惊月:“你瞧不上的人还真多,嘴巴也是真松。”
严惊月反驳:“我既然敢说必然是不觉得要紧。”
“那你说说朝廷有谁是你看的顺眼的?”瑄持手撑着下巴,好喜欢听严惊月说话。
严惊月想了一会儿:“晏月大将军。”
“哦,大长公主。”瑄持丝毫都不意外:“你瞧不上荫封之仕,瞧得上马背上拿命拼的将军。”
“也不是。”严惊月又想了一会儿,“算了,懒得跟你说。”
其实瑄持从上次喝酒小聊时大概能体会严惊月为何对长公主青睐有加,但他就是想听她多说一点,那些圣贤不屑教给未来储君的,他想从严惊月这里听到。
“说啊说啊。”瑄持晃着严惊月的胳膊。
“你怎么还撒上娇了。”严惊月抽回胳膊,“怎么总是你引着我说,你就不能说说话吗?连个收音机都没有。”
“什么鸡?”瑄持直起身:“你再说一遍,我让厨房去做。”
“做什么,你厨房里的厨子是波波夫和马可尼?”严惊月惆怅的看了眼窗外,说:“我是说,我又不能去宫外听说书,你给我随便说点什么吧。”
若是别人让东宫太子说书取乐,先不说瑄持会大怒,传到皇上耳朵里,往小了说是以下犯上,往大了说是冒犯皇室。
但严惊月说出来,瑄持就觉得是闹着玩,还自以为贴心的说:“那你我给你说说你瞧得上的大长公主吧。”
“大长公主不仅巾帼不让须眉…”瑄持略微停顿了一点,不明白为何才说了一句就让严惊月蹙起了眉。
他又继续说:“不仅有争战之勇,还有掀弄朝廷的野心,古氏这一代若有人震古烁今也就只有大长公主配。”
“你真这么觉得?”严惊月问他。
“那是自然。”瑄持说:“当年她为了帮我父皇夺权,敢谋划对抗根基稳固的浔王,听泫凰宗姬说,从前的锦国公段成霖就是死在了那一夜,半点不儿戏,内阁的凌淞身受重伤,刀枪剑戟就在泫凰宗姬眼前挥砍,可见大长公主的算…”
“停。”严惊月冷淡的说:“换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我曾听过,后来大长公主没能成功,浔王也没治她的罪,终于换来了她的认可和死心塌地。”
“有谋划实施之勇已是难得,世上许多事本就难求结果,但世人会明白她的无畏和胆识。”瑄持换了个姿势:“你只知她败了,但不知其中细节,我给你讲的定是你…”
“停。”严惊月伸出五指拒绝他再说:“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可我喜欢,我想把我喜欢的讲给你听。”瑄持有些动容:“我生在…”他似乎清醒过来,瞬间恢复了平常神态,轻松的说:“局中人抛却生死也要打破僵局,这是我向往的。”
“我相信是你向往的,即便你平常表现的鲁莽纨绔。”严惊月眼睛水润:“你不分场合的任性,执意要配不合礼制的龙纹玉,骑马掠过朝中大员的马车抽人家马背,导致京中闹市惊马撞损两旁小摊,惊吓路人。但我仍然相信你内心深处有个不为外人道的英雄梦。”
瑄持痴痴的望着他。
“但是太子殿下。”严惊月说的一字一句都让他觉得震撼:“长公主败了仍然是长公主,浔王用所谓仁慈换来了她的臣服。或许无畏在你心中是可取之处,诚然在我心中也是,但是长公主没有死,许多人都死了。”
深秋外头能叫的虫子都蛰伏于地下闭上了聒噪的嘴巴,小厅里静的针落可闻,墙壁之处有名家所书“生于安乐”。
严惊月说:“你说太子妃早晚有天升至中宫皇后,也许吧,但是太子殿下,我不会是那位太子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瑄持喉咙艰涩:“为什么。”
“你讲的故事中你会把自己代入长公主,但是我只能代入那些死掉的士兵,或许我根本不是士兵,而是没有持剑自保能力的路人,被进击的士兵撞翻在地,被流箭误伤而亡。”
瑄持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心灵震撼,皇上曾对他说帝王忌妇人之仁,忌因小失大,他熟知权衡与轻重,还未来得及体会大城与小城的取舍。
有人直白而又强烈的把渺小的生命说给他听,或许天下不是普天之下,而是更加具体的喘息和血液流动。
“太子殿下生来就是太子殿下。”严惊月倒了杯酒:“还喝吗?”
瑄持夺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落寞的问她:“你该当何罪。”
严惊月有些头晕,静静的搭着桌子边趴下了,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因此瑄持能清晰的听见自己握紧拳头指骨发出的响声。
观棋在寂静中悄然出现,比划着:要把她送回去吗?
通常他刚一动作瑄持就会目光转向他看他比划什么,偶尔也有视而不见,比如现在,他只是盯着桌上某一点。
观棋不厌其烦的又比划了一遍:要送她回去吗?
瑄持仍然没有看,轻声说出去。然后将严惊月小心的捞起来,她还没睡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睡了,好像很放心,没有任何防备。
瑄持心里犯嘀咕,到底是相信我,还是觉得我没本事做什么?真的是个自大的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正如履薄冰。
瑄持将她在床上安置好,回到小厅坐下,严惊月盘子里还剩下两颗半丸子,他轻松的夹起严惊月吃剩的半颗,看一会儿都送进口中。
花涧走过来:“殿下,菜凉了。”
…
花涧又说:“我叫人给您热热再吃?”
“不用了,你下去吧。”
不多时花涧又引着中乾宫皇上身边的宫令亭魄,他手持明黄色带有红色花纹的圣职,瑄持看了一眼便清醒了,那是赐婚圣旨。
亭魄展开圣旨,朗声读到:“奉…”
瑄持扑通一声几乎是摔跪在地上,他仰着头盯着那些红色的花纹,“儿臣接旨。”
花涧在一旁偷看亭魄的脸色,亭魄倒是没什么反应,将圣旨卷了卷上前递给瑄持,方才说接旨的明明是他,这会儿偏又不伸手了。
宫里人都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个什么行事作风,亭魄跟在皇上身边尤其知道,也不计较太多,将圣旨随手放在了桌面的油污之上。
花涧瞧着像是故意的。
亭魄前脚还没出门槛,观棋急急与他擦着肩挤进来,站在跪着的太子面前,顾不上太多的同他比划:严惊月有危险。
没人注意到亭魄脚步微微一顿,亭魄灵敏的听到瑄持腾的一下猛起身后,微不可见的笑了下。
都不能等我出去么。亭魄走到外面,心想明明自己走的很快。太子还真是半点等不了。
瑄持刚跑出去,观棋就在花涧的眼前软倒下去,他睁着眼睛却没力气,虚弱的抬起胳膊,还是重重的垂了下去。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并且深知东宫有位高手,顺手给他下了软骨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