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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谁呀?那么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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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严惊月瘦了一大圈,论起折磨人,沈无波在瑄持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沈无波的手段是十之八九皮肉伤害加不值一提得精神伤害。
瑄持则全是精神伤害,同他生活在一宫之下,堪比百鬼夜行。
他自觉差不多了,打开屋门,外头的雷雨声骤然放大,严惊月蹲坐在廊下避无可避,抬起头冷漠的瞧他一眼,又低下头出神,悄悄将颤抖的手收进袖口,可不能被疯子看见,疯子还不得意死。
“严惊月。”绝对自我从不自疑的瑄持有点茫然,他抱起手臂靠在门框,找回了点当深宫混混的自信,装模作样的说:“哎哟哟,你怎么下雨了还不进屋啊?”
“我知道下雨要进屋,奈何有人堵门不让我进。”严惊月忍着怒气。
瑄持明知故问:“谁呀?那么坏。”
严惊月偏过头去,半个字都不想说。
“定是那些宫人欺生。”瑄持摸了摸脸上的雨水,风雨好大,即便他站在屋檐下门槛都没迈出去,雨水已经在给他洗脸了。
回答他的是严惊月的沉默,她缩在廊下,单薄的一团,委屈的无话可说。
瑄持不知烦躁从何而来,面无表情却语气乖张:“不过你也不要怪他们,雨声吵嚷,听不见你叫门也是在理。”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瑄持除了被冒犯太子之威外想不到有何烦躁的理由,发泄似的压低声音命令道:“进来说话。”
严惊月终于肯抬起头,入秋得雨水冷的刺骨,她站起来活动了下腿,强撑着走到屋檐下,瑄持被她看的一眼下意识让开半步,严惊月撞着他肩膀进去。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推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站在外面,屋檐的遮雨作用聊胜于无,愤怒的扬起手臂,要落在门身之前又停在半空,这本就是严惊月的房间。
瑄持回头看向方才严惊月蜷缩的位置,那里很快被雨水占领,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那里过。
东宫住过的皇子远比中乾宫住过的皇帝多,有些人来过走了,却不是去了中乾宫,他们在冰冷肃穆得东宫风光过,又说不清道不明得堕入无边黑暗。
“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瑄持轻声说,不知道说的是严惊月,还是自己。
瑄持推开门,“门居然没锁。”
“锁了便能挡住你么?”严惊月褙子半褪,见他进来时动作停了下。
瑄持下意识转身回避,又忽然想起,自己本该时个玩世不恭的草包太子,如所有后妃与手足兄弟期盼的那样,在某个节点犯个大错,理所当然的滚出东宫。
所以他没动,就像个木偶不倒翁,只是颤了下。
严惊月原也不在乎这些,不就是个褙子,又不是亵衣,她将湿透的褙子扔到一边,拿了件干净的披上。
瑄持笑的勉强:“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我自知是小人,这世道也是小人当道。”
“知道就好。”
“严惊月。”
“我不是在这里吗?”
显然如此,严惊月冷静的坐在那里,而身为太子的他理直气壮的站在门口,内心却和表象恰恰相反。
他仿佛能预见,在中宫皇后面前见好不收,宁死不屈得严惊月,一旦脱离中宫和东宫,回到沅湘宫贤妃或者宫外台舍陆九行身边,意味着什么。
举子之中有人眼神坚毅,似乎可见其仕途坦荡,秀女之中有人气派温稳,似乎可料其泰和之象。
有人前程渺茫注定泯然众矣,有人未来如龙门之鲤,鳞片还未长出,但光芒已经藏不住。
林皇后曾说起瑄持不忍听的往事,如若当时佟家姜家手段强硬些将私定终身的两个孽障拆了,便生不出后来许多事,他生母不会死,这世上也不会有他。
他无数次梦回当年,想劝外祖父将执迷不悟的舅舅干脆杀了,姜家不会没落,他母亲也不必替哥哥遭罪。
现在是不是一样。瑄持的目光幽深,严惊月好像是另一个祸害,他越想越觉得像。他要当皇帝,他绝不许再由任何人成为致使他痛苦的导火索。
严惊月早注意到他的目光变化,警觉的与他对视,但瑄持看的好像又不是她。
“严惊月。”瑄持现在不像疯子也不像傻子了,冷漠的同她说:“为何不干脆投靠皇后,保你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我不干。”严惊月当即拒绝:“我有我的底线。”
“好,你有底线。”瑄持点点头:“你最好永远是个深宫侍女,一辈子洒扫浆洗。”
“但愿。”
“严惊月。”
“嗯?”
瑄持什么都没说,推开门朝雨里走去,风吹的门扇晃来晃去,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雨声离的很近,又离的很远。
严惊月去关门,看见瑄持跪趴在廊下大笑,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瑄持每次被气到或不顺心,都会神经质的哈哈大笑两声,活的像个天选反派。
但…是个皮囊上乘的反派,流畅清晰的下颌线,高眉骨之下衔接完美的高鼻骨。他笑的好难过。
瑄持顶着雨跑到中宫,路过的皇四子琅持撑着伞,一旁的侍从手里提着一箱书,瞧着好刻苦。
琅持上前行礼问候:“见过大哥哥,大哥哥冒雨来见母后可是又犯了错?这雨声大宫人耳朵不灵,大哥哥您别急啊,左右您是皇太子,父皇母后对您宽容着呢。”
瑄持回头看他一眼,琅持的母妃易淑妃近来得宠,琅持也经常被皇上夸赞小小年纪文章做的不错。
琅持从前就害怕这个总是惹是生非,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哥,易淑妃没得宠前总让他离大哥哥远一些,得宠后胆子大了,无意中说起过,现在的太子可未必是未来的天子。
君心难测,放这个草包住进东宫,只怕是皇上在立靶子,为心中的真正太子人选探路呢。
琅持见不着朝臣,所有朝中与后宫之事都从易淑妃的口中得知,方才得意忘形了些,被瑄持的三白眼一看才觉得害怕。
“滚。”瑄持吐出一个字,琅持后退一步僵在原地,连走都不会走了。
中宫的门扣了半天才被值守的宫人听到,见到被雨淋成落汤鸡的瑄持后连忙引他进去更衣,瑄持说不必,径直走向正殿。
林皇后正在看林家递来的家书,瑄持走进来,趴在香炉旁猛嗅了嗅凤鸣九天,被呛得咳嗽不止。
“发什么疯。”林皇后平静的说,对他的言行早已见怪不怪。
瑄持又自顾自去一旁摸了摸皇上来时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头的龙纹刻得并不多真,也谈不上栩栩如生。
这是把椅子,这绝不只是把椅子。
“母后。”
“何事?”
瑄持说:“我需得一直是太子。”
吴宫令一笑,林皇后心情也好了,她就是要瑄持盯紧了太子之位,他们所求相同,便要抱成一团。
林皇后要他坐下,外头的雨不见小,屋里温暖安适,她说:“你我都知道江凰她不是从前那位静国公的孙子,江凰也不是皇上念历月郡主与内阁凌淞有情有义才赏的名儿。”
瑄持目光散在空气里,似在出神。
但林皇后知道他在听:“江凰她就是宗姬,她是郡王晏浮与外室所生的庶长女,荣王的亲孙女,历月郡主将她养大是养的亲侄女。晏浮就这一个女儿,这些事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
江凰的身世,宫里除了皇上皇后外,就只有瑄持知道,再得宠的后妃也没有知道宫中秘闻的机会。
“你娶江凰既不惹人妒忌,又能得荣王府的拥护。”林皇后一笑:“这好婚事,可遇不可求啊。”
瑄持轻声道:“是。”
江凰其实比瑄持年长一岁,但对外的身份是原静国公的孙女,为了符合沈佑与妻佟氏的成婚日子,只能把江凰的年纪说小一岁。
早几年荣王府和凌府都在给江凰说亲,但江凰对外的身份是落罪的静国公公子沈佑与佟氏的亲生女,能说到的门第有限,高不成低不就的,如此耽搁下来。
直到江凰年过二十,荣国府商量过后,才把江凰送进宫里给林皇后养着,意思就是配给太子瑄持,以后要当太子妃的。
“大一岁会疼人。”吴宫令说。
瑄持心不在焉:“嬷嬷说笑了,江儿是小我几个月的表妹呢。”
“那严惊月呢?”林皇后忽然提起。
本是随口问问在东宫的严惊月有没有被好好看管,瑄持却像如梦惊醒:“严惊月…”他喃喃道:“严惊月不是母后从贤妃那里拔掉的爪牙吗?”
严惊月于他来说是爪牙,却并非贤妃或陆九行,而是不知何时扎根在他心上的爪牙,突兀又离奇,好在不痛不痒。
若是林皇后拔掉她,为了瑄持的太子龙脊干净整齐,那么应当没有异议。
出了中宫瑄持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可他是太子,未来的储君,皇帝是寡人,太子是孤家,身居高位者似乎就应当是孤家寡人。
坐上后位的是江凰还是别的人,也没什么好在乎的。瑄持自我说服,江凰是谁不重要,几岁不重要,对外的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流着荣王府的血。
严惊月的想见骆飞龙,凭她对骆飞龙得了解早该找机会来见她才对,这么久过去了都没见人,可见东宫森严。
有时候严惊月觉得东宫是个四面漏风的破棚子,宫人们懒散随意,瑄持更是游手好闲的令人发指。
可有时候又觉得东宫阴森密闭,宫人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且无人敢破,瑄持疯疯癫癫的无人肯管,似乎犯下滔天大罪也雷打不动的稳坐东宫。
如果林皇后有心关她一辈子,那严惊月便不能坐以待毙,她能在光怪陆离的宫中坚持十几年并非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而是她心中还有希望。
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宫去,即便她身为女子科举无门,世道或许也不许她出人头地,她也想做个江湖游侠乘风破浪,而不是把骨头藏起来,软着脊背任由贤妃打骂。
如若这个希望被林皇后剥夺,那她会疯,但在疯之前,也要做点什么。她宁可做穷巷的狗,也不甘为强弩之末。
瑄持神出鬼没,问她:“在想什么?”
“想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我信了你的鬼话。”瑄持哼笑:“去拿酒,同我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