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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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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我啊,就那样吧。”
……
“叮——”
闹钟响起,这段模糊不清的、没有意义的对话就此终结,罗砚桢在身旁越来越高的音量中回归到了现实。
睁眼向窗户望去,天色大亮,满目湛蓝。她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头脑已经清醒不少,但身体仍然不太想动弹,于是罗砚桢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某片区域,思绪如同一团废纸般,被反复揉碎、展开、再揉碎、再展开。
果然,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她与周淮颂和好的场景。毕竟她要是有机会和对方说上话,内容一定不堪入耳。
而现在,连有关他的梦罗砚桢都很少会做了。
上一次梦到他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半年前?
……还是去年?她记不清了。
沉思片刻,罗砚桢坐起身,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出一行文字——
“梦见周淮颂的第一百零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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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罕见的梦见了周淮颂,这一上午罗砚桢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备课,思绪总是随着时间飘忽到很远的地方。
但是身为一位高中教师,她必须把下午要讲的知识点整理出来。秉持着师者授业解惑的责任感,罗砚桢终于卡在下班的时间将书面批注完,可以回家了。
推开教学楼的大门时,罗砚桢听见了背后“噔噔”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七班的班主任,姓孟。对方迎面朝这边走来,她便没有收回推门的手。
“谢谢你了小罗。”孟姐向她道谢。
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罗砚桢在她带的班级教数学,据说她教完这届就退休了。
“没事儿。”罗砚桢浅浅地笑了下。
孟姐自然地与她交谈起来:“对了,期中考试的大榜已经排好了,估计这周五学校要组织各班开一场家长会。”
班主任的消息渠道自然比科任老师多一些。罗砚桢似乎预料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附和道:“这样啊……”
“咱们班数学平均分不太理想,小罗你可能要准备一下,到时候上台讲几句。”
一猜就是这样。罗砚桢下意识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倒没什么,只不过到时候她需要和数学成绩极其不理想的学生家长单独沟通,得提前想一些体面的说辞,尽量不得罪人的那种。要知道她最讨厌社交了,想想就令人头大。
好在教学楼离学校大门的距离不远,两人没聊几句就互相道别。罗砚桢顺着街道漫步,到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后径直朝经常采买的那处小摊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感觉到包里的手机在振动,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她点击接通:“喂?”
“……”
那边没有说话,也可能是说了什么,但没有听清。罗砚桢看了眼屏幕,刚要再重复一遍,肩膀就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个清亮的、熟悉的男声响起:“不好意思啊。”
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从心底漫出,她脚步一僵,顿时顺着声音扭头望去——
入目的是一个匆忙离去的年轻男人的背影,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和黑色长裤,戴了个黑色鸭舌帽,背着电脑包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整个人身形挺拔,步履不停。
是周淮颂吗?
有一瞬间罗砚桢想追过去看看,但理性克制住了这个想法,她仅仅犹豫了一秒,便继续朝前走。
就算那个人是他,她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要遵循曾经立下的誓言,真的骂他一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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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碰见周淮颂了?”肖夏摇晃酒杯的手顿住,惊讶地望过来。
他们三个当年在同一所高中就读,她见证了罗砚桢和周淮颂从相识到要好、再到决裂的全过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罗砚桢正拿着打火机点烟,不知怎的没点着,于是她叼着烟顺口说:“看着很像,但我也不确定。”
“你这么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咯。”肖夏说着,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帮她把那支烟点燃,“拜托,倒也不用这副表情,好像要打人一样。”
罗砚桢猛吸了口烟,“我还真挺想打人的。”
“你就这么恨他?”肖夏感到惊讶,“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释怀了。”
“我早就放下了,毕竟他也没做什么道德败坏的事,顶多就是和三班的张思瑶谈恋爱,被我知道后不告而别。”提到这里罗砚桢颇有些郁闷,“但想起来我还是很生气,为什么张思瑶人品那么差,他还和她交往?”
肖夏叹了口气,拿起酒杯碰了碰,说:“答案都在酒里。”
罗砚桢没再说什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随后一饮而尽。
她心里有气,因此并没主动联系过周淮颂,甚至对着他的号码立誓:如果再见到周淮颂,必须先骂他一顿。
幼稚的誓言并没有兑现。直至八年后的今天,她都不知道他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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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似乎没在罗砚桢身上体现过,每次梦见周淮颂都很突然,完全没有征兆。
就像他这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走得也悄无声息。
因此,随后的几天她没有再梦到过周淮颂,生活依旧平静无波,偶遇的事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海里后很快沉了底。
一转眼到了周五。
今天下午各班开家长会,由于罗砚桢要在七班作成绩分析,因此别的科任老师走得差不多时,她还在办公室里完善手中的资料。
家长们陆续而至,随着上课铃声响起,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罗砚桢计算着时间向七班走去,经过楼梯口时,不知为何心里突了一下,心跳逐渐加快起来。与此同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低低地响起:
“诶请问高二——”
她顺着声音回头望去,一个气质出众的青年正朝她的方向走来,他穿着与那天一模一样的黑色冲锋衣和黑色长裤,些许碎发垂在额前,那张清隽的脸与模糊的记忆逐渐重合。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他就失了声。
他们无声地相望了片刻。
周淮颂率先反应过来,喊她的名字:“罗砚桢。”
“……”
她该说什么,好久不见?
心脏开始狂跳,罗砚桢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你是……周淮颂?”
周淮颂神色如常地“嗯”了一声:“你是这里的老师对吗?”
她点点头,他又问:“高二七班怎么走?”
罗砚桢抬手指了下方向:“在那边,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从楼梯口到高二七班的距离很短,这段路却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
地砖中间的线条将他们相隔得泾渭分明,她目视前方,没有看向周淮颂,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时投来,带着几分打量、几分好奇。
罗砚桢忍不住想,他现在是不是在思考自己是老师还是家长?还有,她是不是该遵循从前立的誓,先骂为敬?算了,场合不允许。
总算到了地方,罗砚桢神情自若地走进教室,在最左边学生给她留的椅子坐下,周淮颂坐在后排,班主任孟姐见人到齐,开始发言。
罗砚桢认真地听着,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为什么周淮颂会作为学生家长出现?前几次家长会她分明没见过他。早知道会和他产生交集的话,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在这儿上班。忍忍吧,再忍几个小时就不用再见到他了。
也不知道周淮颂现在过得怎么样,当初悄无声息地转了学,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要是混得比她好,那罗砚桢就真的想毁天灭地了。
“——咱们班这次数学成绩不太理想,接下来由教数学的罗砚桢老师来为咱们班的数学成绩作个分析!”
罗砚桢胡思乱想着,直至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平复了一下情绪,她从容地起身走向讲台,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台下那道引人注目的身影,但视线还是在空中短暂的接触了一瞬——
周淮颂眼中满是讶然,似乎在说,你一个高中数学十五分水平的人,竟然会成为高中数学老师。
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去,罗砚桢清了清嗓子:“咳咳,各位家长下午好,我是七班的数学老师罗砚桢,针对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说一下,有超过一半的同学连平均分六十三都没有达到……”
……
最后,她看了眼成绩单上的倒数两名,道:“曹安远家长和周炳贤家长待会留一下,孩子的情况我们需要再具体沟通。”
家长会结束后,一个中年女子主动来找了罗砚桢,称自己是曹安远的家长,罗砚桢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来好像少个人。
这时,一道黑色身影向她走来,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罗砚桢眼前一黑。
是周淮颂。
见他排在后面,罗砚桢便先和另一位家长谈了话。等轮到周淮颂时,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不欢而散的心理建设。
怎料她还没开口,他先说话了:“罗老师,周炳贤的问题,是不是需要找个地方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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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离谱了。
罗砚桢坐在咖啡厅里想,待会结束了必须把肖夏叫出来,反正明天不上班,喝她个不醉不归。
点完东西,周淮颂问:“周炳贤什么情况?”
“成绩单你看到了,这次考试他数学只考了十五分,对了三道选择题,填空题和大题都空着没做,这和不学基本没区别。”罗砚桢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我想知道周炳贤平时在家学习吗?”
周淮颂一愣,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和他没住在一起。他父母太忙了抽不开时间,我临危受命来帮他开家长会,你先说吧,到时候我再转达给他家长。”
“那你是他的……”
“堂哥。”
罗砚桢的语气不带一点私人情绪:“平时他基本没听过课,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但是这样下去,数学是不会涨分的。”
周淮颂若有所思地听着,待她说完,他接着道:“我突然想起来……你高二的时候数学也考过十五分,可以传授一点经验吗?”
“这么丢人的事你也记得?”罗砚桢下意识怼了回去,顿了一下又认真回答,“我的经验就是多做题,多看课本,不会的题问老师。不过当时不像现在那么先进,哪里不懂可以自己找网课看。”
“我知道了。”周淮颂又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选择当数学老师?明明……”
明明很讨厌数学。
他自动噤了声,但不影响罗砚桢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觉得有点好笑,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在用当初的目光看待她?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吗?
罗砚桢平静地陈述:“你本来有机会知道的。”
如果他没有转学的话。
如果他没有和她绝交的话。
周淮颂愣住了。
她接着说:“是你不声不响地走了。”
周淮颂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我当时转学其实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张思瑶吧——”
“那是为了张思瑶?”罗砚桢忍不住打断他,“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那么喜欢张思瑶啊?上初中的时候她霸凌我三年你不知道吗?上高中后也总找我麻烦你不知道吗?我明明和你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和她交往?”
她顿了顿又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真的,我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却因为这件事老死不相往来,值得吗?”
周淮颂凝视了她片刻,看着对方脸上不怎么甘心的表情,忽然笑了,“罗砚桢,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耿耿于怀啊。”
罗砚桢皱了皱眉,“有话直说,行吗?”
“你有没有想过,后来张思瑶为什么不找你麻烦了?”
还没等她反应,周淮颂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张思瑶喜欢我,说只要我和她处对象,她就再也不找罗砚桢麻烦了。”
“……”
罗砚桢不知作何反应。
这和她预想的故事走向一点都不一样,她知道青春疼痛文学里总得洒些狗血,但没想到能这么狗血、且幼稚。但仔细一想,这是当时的张思瑶能干出来的事。
“你也觉得有点扯,对吧?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当时的自己太傻了,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难受,却什么都解释不了。正好我爸升职,要调到市里,我就跟着转学了。”
真相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罗砚桢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恍然大悟,也不是痛哭流涕,而是——
周淮颂的父亲是电力局的副科长,八年过去应该升到正科级了。
她想了半天有的没的,终于蹦出一句:“……你转学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啊?我给你发□□消息了,还在空间留言板给你留言了!”周淮颂越说越激动,“那你是不是也没看见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什么礼物?”罗砚桢下意识问,“我□□被盗了,什么也不知道啊。”
“就是……当时,我在你家院子下埋了个盒子,里面有一条手链,纯金的。里面还有一封信,写着我想对你说的话。”说起这个周淮颂感到十分可惜,“那可是我掏心窝子的话啊。”
!!!
见她迅速拿出手机,周淮颂下意识问:“你要干嘛?”
“订高铁票。”罗砚桢手指飞快。
那可是纯金!
周淮颂既然能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明她在他心里是有着相当重的分量。
然而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一件事——她家早就拆迁了。
痛失金子的罗砚桢只好放下手机,但很快她又想起一件事:
那她现在是和周淮颂和好了?
罗砚桢抬头瞄了周淮颂一眼,对方正好奇地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相接了一瞬间,罗砚桢迅速别过头去,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说点什么,来活跃这莫名尴尬的气氛。
“最近/那你……”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失声。
周淮颂摆摆手,“你先说吧。”
他想问罗砚桢还生不生他的气,但既然她还愿意和他交流,答案就不用言明了。
于是罗砚桢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我啊,就那样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同笑出声来。
过了这么多年,对方还是没变。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