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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灾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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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天杀的野丫头给我滚出来!看老娘今天不扇肿你的嘴!」
巴南村是淮陵城梧桐镇一处村落,村中人世代务农,村民吃苦耐劳,算得上民风淳朴。
此时光天化日之下,却见一名体型彪悍的农妇用力叩击一处草屋大门,来势汹汹,怒发冲冠。
片刻,一名瘦削的小丫头打着哈欠走出来,懒洋洋的问道:「刘大婶,啥事啊?」
「你这张死乌鸦嘴,前几日不是说,说我儿,我儿命不久…」话到嘴边,农妇还是说不完整那不吉利的几个字,「他昨儿出去割猪草便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要不是你这张乌鸦嘴,我儿怎会遭此大难!」
农妇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扭动着结实的身躯想朝对面的丫头上手。
郑缚赶忙闪躲开,左右看看,周围不知何时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她露出不解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道:「摔断了腿?不应该啊…」
「哼,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个乌鸦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谁家就遭难!幸亏我儿福大命大,被你这个灾星祸害,只伤了腿…」说着,农妇满是怒火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庆幸之色。
「你等等啊。」郑缚回屋抓起一把野草,飞快又跑到屋外。
只见她把那一把蓍草摘除一根,随即分为两份,从其中一部分中取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手指和无名指间,又将其中一份蓍草以每四根为一组,数过后余下蓍草取出夹在左手无名指和中指间,再以每四根为一组,分数另一部分并将余下蓍草夹在左手中指和食指间,如此程序再重复两次。
围观众人看着她变戏法似的,将手中野草翻来覆去,飞速变换,皆瞠目结舌,连那农妇都忘记了谩骂。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会算错,刘大婶,你早些准备后事吧,你儿子就快死了。」郑缚有些怜悯的看着对面的胖大婶,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啪嗒一下关上了大门。
须臾,门外一片哗然,接着传来更用力的叩门声和辱骂声。
郑缚掏了掏耳朵暗自腹诽,这群人真是奇怪,我如实告知他们生死大事,好早些有个心理准备,一个个的竟对我像杀人凶手似的。
那日,是村里王老头百年的吃席宴,郑缚拿着几个口袋准备装点干净吃食带回去,正好遇到在那里当帮厨的刘婶儿子刘石,她发现此人印堂刻着一道崭新的悬针纹,周身黑雾似螣蛇缠绕。
好明显的大限将至之相。
她提醒刘石:「别在外面瞎忙活了,回家多陪陪老父老母,你命不久矣。」
结果就是她被人拿着扫帚轰出门。
「缚丫头,可是又惹什么事了?」一位身躯佝偻的老妪从里间小屋里挪步走出,她眼睛浑浊,头发已半是花白,此时语气中透着担忧。
「祖母,无事无事,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嘛。」郑缚赶紧上前扶住老妪。
「丫头,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老妪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有些着急的问。
「我只是实话实说…」
「阿缚啊,生死有命,老太婆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只是比旁人更聪慧。」老妪咳了两声,继而忧心忡忡道:「只是你既不能改变他人的命数,说出来也只凭白招恨罢了…」
「祖母,阿缚明白了,阿缚都听您的。」郑缚轻轻拍抚着老妇人的背,想止住她的咳嗽声。
郑缚回到院子里蹲下,继续摆弄她刚刚画好的阵法。
只见地上用树枝划出一盘八卦阵,八个方位分别写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依次摆放着石子,可惜阵法混乱,郑缚苦思冥想仍不得要领。
她有些烦闷的拿树枝把阵法全部抹去,明明那些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在脑子里存在着,可她苦于没有指引,无法将脑子里的单个术式结合成多个术氏运动的规律。
穿越来这里三年,至今还只会简单粗暴的看相,而相术之规律完全摸不清门道。
揲蓍草虽然也能卜筮,可过程繁杂,也不易保存携带,她还是得想办法利用更方便的工具与术式。
翌日,郑缚带着一筐土鸡蛋准备去梧桐镇卖钱,却发现村子里的人一看到她像见了鬼一样,纷纷仓惶躲避,虽然以前大家也把她当瘟神,可还没有这般害怕的样子。
「这个灾星会改命…她一张嘴…能把活生生的人说死…」
「刘婶家的儿子…本来昨天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虽是摔了腿…但能吃能喝…精神十分不错…」
「她拿着那把野草,当着刘婶的面施法…诅咒她儿子快死了,让准备后事…今天一起床刘婶儿子就没了…」
「活生生的一条命啊…比阎王爷还骇人…」
郑缚天生五感敏锐,寻常人小声说话根本逃不过她的耳朵。
忽然一道身影气势汹汹的撞过来,紧接着郑缚脸上一阵刺痛,她捂着脸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相貌佼好的脸上怒目圆瞪,正是郑缚的长姐,沈邀娣。
「惹是生非的野种灾星!你活腻歪了我管不着,可你竟然敢连累我家!」
「我何时连累你了?」郑缚后退两步,把土鸡蛋藏在身后。
「刘婶儿子今天死了!这下你还敢否认不是你作的妖?她全家现在正围在我家门口闹事,嚷嚷着要把你交出来以命抵命!」
郑缚低头不语,自从几年前祖母收留她,就与沈邀娣一家四口分家,祖宅留给他们,郑缚与祖母搬到隔壁的草屋。而婶子早已告知村中所有人,她郑缚与他们一家没有任何干系,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对祖母和郑缚不闻不问,因此村里人从来没有因为郑缚找过大伯一家的麻烦。
沈邀娣这是存心找茬,借着由头收拾她。
郑缚脸上火辣辣的疼,语气十分卑微的道歉:「长姐,对不住,回头我给大伯和婶子赔罪。」
「谁稀罕你的赔罪啊?拿五十文送到我家,这事就算过了!不然…我就告诉祖母。」沈邀娣露出得逞的笑容,她盯着郑缚背起的手,一把抢过竹筐:「这鸡蛋正好给我弟弟补身体!」
「这鸡蛋我要拿到镇上卖的,不然我上哪找五十文给你!」
「笑话,我亲祖母养的鸡下的蛋,我家竟不能吃?五十文,记得送到我家里来,祖母身体不好,可受不了刺激!」说罢,沈邀娣手提土鸡蛋扭着细腰走了。
郑缚攥紧拳头,深呼吸压制住怒火,告诫自己不能和她置气,再怎么样,她是祖母的孙女,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有些发愁,鸡蛋没有钱也没有,她和祖母吃什么呢?算了,去镇上看看有什么赚钱的路子。
梧桐镇是淮陵一处寻常乡镇,附近几个村子皆聚集于此通商往来,因此十分热闹,主街两边尽是商贩走卒,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郑缚步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此处。
她兜里凑不出两个铜板,只能左瞧瞧右看看,拿起平时见不着的小玩意把玩,片刻又放下,这里的商贩早就对只看不买的客人见怪不怪了。
「掌柜,您这儿招人吗?」郑缚走进一家酒楼。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低头继续拨算盘,冷漠道:「不招女工。」
她已经连着问了好几家酒楼,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只要男的。
郑缚不死心,继续道:「掌柜的,我和男的没区别,什么都能干!工钱能比他们低两成!您给个机会行不行?」
那掌柜似乎被这个条件打动了,松口道:「那你就去后厨洗碗吧,一个月三百文,包一顿饭。」
一个月三百文,一天就是十文,虽比男子薪银低了不少,但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掌柜的,能日结吗?」这个问题不解决,恐怕她和祖母等不到一个月后拿到薪银就已经饿死了。
中年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挥手斥道:「赶紧走,你不干多的是人等着干!还日结,哪里有这种说法!」
郑缚只得垂头丧气的从酒楼离开。
「卖书咯!奇闻杂谈,野史秘闻,怪力乱神,卜筮卦术!应有尽有!」
卜筮卦术?
郑缚停下脚步,声音正是从不远处一个摊贩那传来的,那简陋书摊只用一块粗布摊开在地上,布上摆放着数十本新旧不一的书。摊前无人光顾,摊主犹自坐在一把矮马扎上,兜着双手叫卖。
「老板,我能翻翻吗?」郑缚跑到摊主面前问道。
那摊主抬头,只见他穿一身打补丁的粗布麻衣,庞眉白发,头上还戴着一顶滑稽的杂色小帽。
「当然可以!小客,您可是要买书?老朽这里的书别的地方轻易找不到!不信您自个儿翻翻便知!」那老头看到有人驻足询问,忙不迭的推销起来。
「我就要您刚刚吆喝的,卜筮卦术之书。」
那老者左右看看,神色小心翼翼:「小客,您可得小声着点,这书是偷偷卖的。」
郑缚扶额,心道那你刚刚还吆喝叫卖。
「如今这世道不比当年咯,相术可是沦落到最底端了,有几个人瞧得起?」老头神神秘秘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本旧书,那书的纸张边缘磨得绵软,他用手稍微抚平,递给郑缚。
郑缚道谢后拿起,书的封面已经破损磨蚀,只能依稀辨别书名最后两个字是「宝鉴」,她翻开第一页,只写着一行字:乾坤有规律,实事求是在。
她神色一凛,只觉得脑中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朗,好像一个憋了很久的喷嚏一下子打了出来,那些困扰她许久的逻辑如迷雾散去!
是了,这乾坤中的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她通过卜筮提前探知一二,只不过是实事求是,并没有影响任何事物前进发展,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并不真的属于她。
她迫不及待的翻开下一页,最上头写着「第一思:观天象。」内容略微晦涩,郑缚稍加琢磨倒也看得懂,书中提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术式工具,这一术式仅用龟壳加铜钱便可演算每日天气。
郑缚强压住内心激动,在脑中摆出书中的相术,片刻觉得这样不够,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划了起来,如果此时有龟壳和铜钱,那她便可以直通无阻的算出明日天气了!
「哎哎哎…小客,这书您倒是买是不买?」正算的入迷,那老头突然把书从她手里拿回,语气不善。
「老板,您再让我看看,就一会儿,我就再看一眼…」郑缚见书被收走着急道。
「此等宝书免费让你看完,我还卖不卖了?」老头胡子一吹,脸拉的老长。
郑缚心里清楚,这书是宝书不假,可对于没有相术天赋的普通人来说,和废纸没有区别。
对于她,的的确确是枕中鸿宝。
短短一页纸,就理顺了她自己胡乱思索了好几年的困顿之事。
「老先生,这书多少钱?等我攒够了钱就来买!您可一定要替我留着!」
那老头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能不能便宜些啊…」
「一两银子你当我要饭的呢?一百两,一文钱不少。」
郑缚惊的张大嘴巴,失控大喊到:「你!你这是坐地起价!」
「坐地起价也要有人买才行,你看这书,其他人别说花一两银子买,连个问的都没有,对于你值不值这个价,你心里有数。」那老头抚须,仿佛被郑缚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乐了。
「老先生,在下名叫郑缚,现下手头窘迫,无钱买书,承蒙您关照让我窥见一二,已是助我良多,郑缚谢过!」郑缚定神片刻后站起身,朝老头深深的鞠了一躬。
「哼,我可不吃此套殷勤…」老头别过脸。
「等来日我有了一百两,一定买下它,您记得给我留着!」说罢她挥着手雀跃跑开。
那书摊老头见她走远,才把脸转过来,望着郑缚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目光久久无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