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果无间》黑铁钉

11、04

　　李姒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可是身体止不住本能地发抖。

　　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帝国领袖向她走过来，为她佩戴上沉重的荣誉勋章。
　　投降的敌军，锐气的战友，齐齐向她敬军礼。

　　闪光灯晃眼，记者提问声淹没在群众的呐喊中。

　　世界恢复了正常。
　　庄周芯片消失了。

　　“我谨代表国家，为李姒颁发救世主勋章。”领袖高举起她的手。

　　话音刚落，人们争先恐后地冲过来，簇拥着李姒，将她高高抛起。

　　“李姒！李姒！”
　　荣耀的名字从不同的嘴唇中用不同的声调喊出，响彻云霄。

　　李姒忍不住放声大笑，直到干掉的嘴唇被封在牙齿上，脸上的肌肉也发酸。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一只蝴蝶飞向天空。
　　——神啊，我愿意死在这一刻。

　　干涩的嘴唇和耀目的阳光让李姒想起了西藏。
　　爸妈和朋友的脸浮现在眼前，那只飞出去的蝴蝶像是被针扎了，极乐过后只剩钻心的痛。

　　也许人总是很贪心。
　　蝴蝶喜欢做庄周，庄周喜欢做蝴蝶。

　　细碎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闪过。
　　可怖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年旭来找她植入芯片的那一天——

　　她……
　　没有关门吗？

　　她打年旭的那一拳，落空了吗？

　　李姒恍惚间看着抛举着她的一张张面孔。
　　脸上笑着的弧度像是比着尺子复刻的。

　　她关门了！

　　——她打中了年旭，可是拳头从他的衣角穿过去了。
　　而在家门口的那一次，她的拳头却实实在在地砸到了年旭的身上！

　　李姒凄厉的尖叫淹没在绮丽的盛宴中。

　　哪个是真的？
　　哪个是假的？

　　那些苦难，死亡，原来只是年旭编织出的一个梦，让她误以为人间炼狱才是真实世界。
　　所以他才会留下破绽，算准了她想成为救世主，就一定会为之天真地殉道，却不想这才是落入了圈套。

　　为的是——将永远困在实验台上的她作为人质，父亲纵使倾家荡产，也不得不投入庄周芯片的研发了！

　　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摆脱巨大的人网。
　　可是密密匝匝的的手无处不在，不停地将她拽下来，扔上去。

　　激昂的歌声变得诡异。
　　所谓的荣誉才是一场真正的骗局。

　　李姒死死拽着一人的手，借力翻滚到一边。
　　她高高飞起的身体没有被接住，像一截失控的面团被甩在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头破血流。

　　痛感无比真实。
　　李姒拖着硬生生被自己摔残的腿站起来。

　　众人已经不再齐颂，也不再大笑，寂静无声地注视着她。

　　脸颊摔破了，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井字形伤口。
　　泪水流到上面的时候，总能激起痛楚的战栗。

　　“假的……都是假的。”
　　李姒不停地往后退，累得没有心力再去怀疑。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
　　她终于不再平庸，不用再经历夜夜梦中荣耀加身，醒来只剩一场空。

　　可是李姒仍然一瘸一拐地走向绿皮军车。

　　“小姒，你疼不疼？”
　　母亲坐在轮椅上，裤腿空空荡荡。
　　她并不知道李姒要走，只是心疼地看着李姒的伤口。

　　“妈妈。”
　　李姒泪流满面。
　　她已经为了成为“救世主”，抛下过妈妈一次了。

　　母亲着急摇动着轮椅，想要追赶上李姒的脚步。
　　“妈妈……”
　　李姒狠心，拖着伤腿往前走，往前走。

　　她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飞快地发动了车子。
　　呼啸的风闯进窗户，带来了妈妈的声音。

　　轮椅追不上军车，早已翻倒了。
　　妈妈摔在地上，沙哑的声音匆匆喊着：“小姒！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再多的，就已经听不清了。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不是除了善就是恶，除了真就是假，也不是除了伟大就是平庸。
　　可李姒永远只认死理。
　　一定要阻止年絮的阴谋。

　　书上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书上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书上说，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

　　可是这个世界一定是假的吗？
　　铁了心从这里出去，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成为救世主呢？

　　李姒不知道。
　　她需要一个答案，答案——

　　于是一条路走到底，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有一次李姒看着湖水的时候，发现自己开始像妈妈了，迷惘的青春已经彻底过去，她除了年纪和这段没有目的地的路，什么也没有长进。

　　李姒一直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个世界终于承认自己是虚假的。
　　巨大的屏障横在眼前，尽头是和像素游戏一样的马赛克。
　　再后面因为没有编程，只有无尽黑暗。

　　李姒耗尽最后一口气，触摸到了那坚不可摧的屏障。
　　她终于倒在地上，仰天释怀地大笑。

　　世界是假的！
　　这辈子没有结果的路原来并没有白走，至少她是真正活着的。

　　李姒绚烂而伟大的一生就像流星一样划过去了。

　　“我们原来是假的。”
　　人流如织。
　　追随着李姒而来的人们看着巨大的屏障，陷入了巨大的动乱。

　　“我们要送救世主回家！”
　　有人大喊道。
　　声音像海浪一样层层向后涌去。

　　“送救世主回家！”

　　密密匝匝托举过李姒的手，以及他们子孙后代的手，此时拿起了武器，齐齐向那块坚不可摧的屏障凿去。

　　他们拥趸着油尽灯枯的李姒。
　　虚假的人眼中流出的泪水是真挚的。

　　年旭在操作台前。
　　大屏幕上是给全世界人民营造的无数梦境。

　　却有一小块屏幕发生了畸变，年絮惶悚地不停控制着操作台。
　　那块屏幕炸裂开来，无数碎玻璃渣如同流星一般划破他的脸颊。

　　在雪花屏汇聚出的黑白光晕中，年絮重新见到了被他设计谋杀在虚拟世界的李姒。

　　一个崭新的，21岁的李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