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可满庭芳》元绿冶

2、绿囚

　　02：绿囚

　　柳绿沉有避世之心，却不能时时都避开。

　　她坠崖之日，乃是被路过的雍文侯所救，雍文侯乃是她阿姐夫家的之人，救她是巧合，也是离经叛道之举。

　　“我过来瞧瞧你们七姑娘。”

　　门廊处，一长身玉立戴冠男子在柳家大哥儿的陪同下，要到柳绿沉的“绿囚院”。

　　绿囚，乃是柳绿沉所取的名字。

　　囚者，困也。

　　“禀侯爷，我们姑娘午休刚起，容我去通传一声。”朱砂是二等婢女，不知柳绿沉避世之意，却是因为雍文侯多看了她一眼，举止便有些轻浮，扶着耳侧的鬓发，进了里屋。

　　柳绿沉早透过纱窗看见了这一幕，嗤笑了一声，却也知道救命恩人不得不见。

　　因是未婚男女，大穗又大设男女之别，顾柳绿沉穿着得体，在花厅处设了屏风，对早已被引进来的两位成年男子行礼。

　　“妹妹见过大哥哥，见过侯爷，哥哥安好，侯爷金安。”屏风后的两个婢女扶着她行礼，柳绿沉的声音淡入蚊声，若是院子里的蝉大声些，都险些听不见她的问安。

　　雍文侯摇扇的手一顿，凤眼撩着眼皮，懒懒地扫过薄纱屏风后行礼的柳绿沉，抿紧了唇，心头思索着：“这可不像半个月前的柳七姑娘！”

　　*

　　半月前，柳绿沉跌下崖底，额头撞击大石，原魂死去，重生归来。

　　柳绿沉头脑昏昏沉沉地，只隐约摸索出自己躺在一副棺材里，她欲从棺材里爬出去，缼发现“棺材”其实在移动着，外头是“哒哒哒”的马蹄声，运着“棺材”往夜慕里去。

　　她毛骨悚然，慌乱之际不知踩了谁一脚，吓得她慌乱喊了一声：“啊！有鬼啊！”

　　一道沉着又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喊什么？哪来的小娘子敢与本侯躺在一块？”

　　听着声音尚未弱冠，柳绿沉借着棺材唯一的出气孔透过来的月光看了一眼，只见此人面色灰白，面容凛冽，那双眼睛比之黑夜的狼也不为过，充满厮杀之意，又似遨游的鹰，正在寻找着满意的猎物。

　　“大……大胆狂徒，竟敢睡我阿姐的棺椁！”柳绿沉稳住心神，她心心念念只有阿姐，自然以为这棺椁也是阿姐的，便呵斥了一声。

　　只见昏暗中，那名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似无奈又似不甘道：“我所有的东西里，人人都想吞上一两个，却独独这口棺材，没人要，如今，你倒是强取豪夺成了你阿姐的棺椁？”

　　“我……”柳绿沉刚刚醒过来，她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也不知眼前这个明明活着的人却要睡死人棺材的人是何人物？只能装糊涂地低语：“我阿姐的，我要阿姐的……”

　　男子见她糊涂起来，伸过手一摸此女额头，烧得不轻，便掀开棺材板——严格来讲，是棺材前侧的片板，设了鲁班锁，只能由内推开。

　　男子朝赶车的车夫喊道：“东元，你又朝我棺材里捡了什么东西？”

　　东元小厮似与他情分不同，见他责问也不怕，回过头，说道：“侯爷，路过石崖底捡的，小的看她穿着是柳家的人，与咱们一道路。”

　　“柳家……”缩在棺材角落里一团发出这两个字，让男子抛弃了将她丢下去的心思，回了棺材内，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捏住小丫头的嘴，塞了进去。

　　药丸尤其苦，柳绿沉皱眉想吐掉，却又被灌了一壶水，冷水连带着苦药丸吞下肚：“苦……”

　　“哼。”刚刚成年的男子低哼了一声，说道：“都被抛到崖底了，还这么娇气，你这样的，回了柳家，可活不下去。”

　　*

　　大概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柳绿沉回了柳家，沉寂半个月，便隐约有了“痴傻”的名声。

　　雍文侯继续摇晃着扇子，眼里闪过一抹可惜，不止是为柳绿沉，还是为柳家。

　　——竟然如此娇美的小娘子扮演痴傻儿，看来柳府与侯府众魑魅魍魉相比，不逞多让。

　　“七妹妹近来可好？”柳家的大公子出声问询道。

　　屏风后面的人，等好一会儿，才回答：“好，大哥哥也好吗？”

　　“大哥哥好。”柳家大哥儿原是读书人，马上乡试了，年纪轻轻便是探花的雍文侯又住在柳家，恨不得争分夺秒捧着书册请教一二，如今，却为个堂妹浪费时间。

　　柳家大哥儿有些急躁，坐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催着雍文侯离开。

　　“侯爷，七妹妹瞧着气色不错，想必是身体康健的，不若，我们到书房，愚弟有课业请教一二。”柳家大哥儿恭恭敬敬地问道。

　　雍文侯抬眼掠过屏风，那双眸子虽然瞧得不真切，却也看出主人的不耐烦，恐怕柳七更不想他在此打扰。

　　“好，走吧。”

　　出门之际，柳家大哥儿先走一步让人布置书房，雍文侯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抬眼便看到木牌绿漆底刻画的三个字——绿囚院。

　　绿者，乃生机之色。

　　囚者，困也。

　　这方寸之地，将原有生机的人困在此地。

　　这恐怕，是那位装疯卖傻的柳七姑娘嘲讽世道之意。

　　“这是什么？”雍文侯见有一婢女端着书册走向柳七住的屋子，停足，问道。

　　“回侯爷。”朱砂拼命压制唇角，她明显是回去梳洗打扮过的，声音温柔道：“这是姑娘要看的书。”

　　喜爱读书破万卷，却又装痴扮傻。

　　雍文侯点点头，抬步往书房而去，心头也更加确定了一番。

　　有人，与他一样，对这个世界厌恶不堪，求索解脱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