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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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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国师大人就带着阮云回到了薛府,薛运良还在处理霁州事务,便听见手下来报:国师大人与阮姑娘回来了。他立刻放下手中活事,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去迎接。
疾步走到院子中便碰见了国师大人,身后跟着身上衣裙灰扑扑的阮云。不过两日两人便回来了,薛运良不确定建章府之事是否解决,拱手道:“国师大人,可是需要薛某做什么?”
顾辞冷着脸道:“已解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差将其斩杀。”薛运良眼尖地看见阮云抖了抖。他心中疑惑,却也没多想,笑道:“这便好……阮姑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薛某命人准备一套换洗的衣物?”阮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没有回答薛运良,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国师大人。顾辞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阮云靠近了他些许,又大胆地上手扯着他的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顾辞心念微动,伸出手牵着她,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将衣服送来醉霞阁,找一位婢女来换。”奇怪,阮姑娘不会自己换吗?薛运良虽疑惑,还是恭敬应下。
走之前,国师大人仿佛终于想起了沈璟,开口道:“那两人呢?”
“还未回过府。”
国师大人点点头,牵着乖顺的阮云走了。薛运良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些个人奇奇怪怪的?
回到醉霞阁,淡漠的国师大人终是松开阮云的手,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刻,方才慢悠悠开口道:“不准再拿她的身体做这种事。”魔婴迷茫道:“什么,事?”
国师大人并未开口回答它,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阮云瞧瞧稳坐的顾辞,又瞧瞧门口,噔噔噔跑过去开门。
是婢女拿着衣裙等来找阮云了。姐姐们吩咐说阮姑娘一身有些狼狈,要她来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婢女抬眼偷偷瞧了瞧面前之人,一下子又垂下眼去,心中却是一惊,女子面若桃花,容色娇艳,早些时候便听姐姐们说府里来了位仙女似的贵客,如今亲眼瞧见,她总算是信了。她稳了稳心神,红着脸开口道:“奴婢来与阮姑娘换衣物。”
阮云点点头,侧身示意她进屋。婢女没忍住,又偷偷瞟了眼阮云,脸颊变得更红了。阮云这下也注意到面前的人红着脸,疑惑道:“你,怎么了?”国师大人早便注意到这婢女了,从进来起便将眼睛往阮云身上放,他有些不悦,冷冷开口道:“去里间换。”
婢女应下,领着阮云去了里间。
于是端坐的国师大人便能听见里间时不时传来几声“阮姑娘别乱动!”“您怎么自己打了死结?”“啊?那,怎么办?”国师大人忍无可忍,抬手封了阮云的五感。阮云顿时便不动了,那婢女松了口气,加快动作将衣裳换好,还麻利地给她梳了发髻,上了桃花妆,婢女呆住了。方才说她是仙女的话,这会子认真打扮了,更像是九天神女。她结结巴巴道:“阮姑娘,好……好了。”
阮云顿时像才回过神来一般,转了转眼珠,“啊,好。”婢女领着阮云到国师大人面前复命,顾辞早已等得不耐烦,换个衣裳而已,那婢女怎的这样慢?
这会子看见身后容光焕发,容色妍丽的阮云,心中的不耐烦顿时消失,原来是在为她上妆。他开口道:“出去罢。”那婢女转身往外走时,忽然感到浑身的凉意,耳边传来凉飕飕的声音:“下次再这样盯着她看,我便将你眼睛剜了。”婢女身子一抖,几乎是跑一般出去了。
国师大人指了指面前的板凳,“坐好。”阮云乖乖依言坐下。
“半柱香后有人会回来,他会将你带出来。”阮云点点头。
“不该说的话不准与他说。”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它不懂,却还是乖乖点头。
国师大人也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心智未成熟,一句话它要消化许久才能理解,他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说话。
果然,半柱香后,沈璟便带着洛月回来了。相琉驮着洛月,她面色苍白,衣裙上还染着大片的血,半睁着眼睛斜斜地坐着。
薛运良看见这场面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沈璟道:“被魔劫走了,现下救回来了,暂时无性命危险。阮云他们呢?”
薛运良道:“阮姑娘他们方才才回来,国师大人说事情已经解决。”
沈璟这才放下心来。“阮云在瑶花阁?”薛运良摇摇头,还未开口,便看见国师大人领着阮云往这边来。
沈璟正想问阮云有没有受伤,便瞧见阮云穿着海棠色金边纱裙,挽着发髻,桃花妆衬得人眉目惊艳,宛若九天神女。与国师大人站在一块,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一愣,话便停在嘴边。
洛月开口道:“亏的师兄担心阮弟子的安危,紧赶慢赶回到薛府,阮姑娘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倒是过的悠闲。”
魔婴第一次看见相琉,只觉得新奇,一直盯着那神兽瞧,也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沈璟回头淡淡看了眼洛月,“不得胡言。”
说罢又看向阮云:“无事便好,这便回瑶花阁,为师有事问你。”却看见阮云还是呆站着,对自己的呼唤毫无反应,沈璟心中有些奇怪,冷声问国师大人:“怎么回事?”
洛月偏又开口:“师兄,怕不是阮弟子不想认这个师尊了,转而投向国师大人了罢?”顾辞只觉得这女人说话聒噪,一个抬手,便将洛月从相琉背上拽下来,朝着她心口一击,竟是下了杀意。“师兄!”洛月惊慌喊道。沈璟及时挡住了那一攻击,顾辞仍未停,啧,两人一起死好了。风云涌动,衣诀飘飞,顾辞面色平静,却已然起了杀心。
薛运良被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看两边竟然真的是要动手了,薛府这不得夷为平地?他那个急啊,余光瞥见阮云,她还未动手,他便对着阮云喊:“阮姑娘!你快劝一劝!”阮云却没听见,不得已,他顶着狂风朝阮云走去,却不曾想顾辞比他更快,一截化作尖刺的树枝抵着他的咽喉,令他不敢再前进半步。薛运良不动了,远远地瞧见国师大人淡漠地瞥了这边一眼。知道了!他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关键!
薛运良鼓足勇气喊道:“阮云!”阮云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薛运良。薛运良伸手指了指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国师大人。魔婴不开窍的脑袋终于中用了一回,它感受到身边的杀意了,他要杀那两人,可是人杀了谁来将自己换出来,它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样可怕的人身边。
于是阮云动了,在薛运良万分期待的目光下,她拉了拉国师大人的袖子,没反应。于是她跑到他身侧,干脆用身子抱住他的手臂,于是顾辞便不动了,满室的风浪渐渐平息。沈璟瞧他渐渐敛了杀意,也停止了动作。
在场之人,唯有薛运良含着两泡泪,大大地松了口气。
阮云指了指沈璟,“换,回来。”国师大人忍着怒气道:“去瑶花阁。”
于是前面便是国师大人牵着阮云,后面跟着沈璟与洛月。沈璟仍有些惊讶,这国师实力强大,远在自己之上,若不是阮云方才阻止,自己拼死也过不了四招。
洛月却在微微颤抖,在被那魔抓走时,她都没有经历过死亡,但是刚才,她知道那戴着半遮面具的男人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为何如此强大的男人却这样护着阮云?她心有不甘,恨恨地盯着阮云的背影。
到了瑶花阁,国师大人淡漠地看了眼薛运良,“滚出去。”薛运良虽然万分害怕他们又打起来,但是又不得不服从国师大人的命令,慢慢地挪了出去。
国师大人指了指阮云,“将它带出来。”“什么?”沈璟与洛月皆是一怔。阮云腼腆地笑了笑。
沈璟快步走到阮云面前,抬手施法,这才发现不对,有东西占据了阮云的身躯。
“怎么回事?”沈璟微微有些怒气。
阮云以为他在问自己,慢慢开口道:“她,打我,我也,打她,然后……”国师大人慢慢接过话道:“然后它便趁阮云不注意,附上了阮云的身。”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传信于我?”国师大人讽刺道:“你不是救那人去了?”洛月面色尴尬,在角落没有说话。
沈璟一顿,“这便将它带出来,你们先出去。”人多了容易干扰他施法。
尽管国师大人百般不愿意出去,这会子听他开了口,也稍微放下点心来,挪着步子走了出去。洛月这会子倒是配合,“师兄,我去飞羽阁。”沈璟珉了抿唇,点点头。
等厢房里只剩下两人时,沈璟道:“在床上盘腿坐好,我帮你施法。”
阮云却面露犹豫,“痛不痛?”
沈璟温和道:“就当是睡一觉。”
阮云依言乖乖地爬上床,在床尾盘腿坐好。看沈璟在她面前也盘腿坐好,它还是忍不住又问,“我,会消失,吗?”
沈璟闻言一顿,瞧着阮云认真的神情,“不会。”
听见这话,它欢欢喜喜地闭上眼睛。沈璟却垂下了眼睑,这样半魔半鬼的怪物,在阮云身上附身了如此久,从修行者身上分离后不久便会灰飞烟灭。
沈璟稳了稳心神,抬手施诀。沈璟曾下山除妖时也遇见过有人被妖附身的情况,因而他懂得如何施法将两者分离,只是奇怪的是,这次分离却是格外漫长,还有些棘手。
两个时辰后,那魔婴终于从阮云的身体里出来,一见到外面白亮亮的天,它立刻惊叫着缩到角落,国师大人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便看见床上盘腿面对面坐着的面目苍白的沈璟与阮云。
沈璟从床上起身,将阮云放平躺在床上。这时候,阮云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抓住身边人的袖子道:“它在哪里?”沈璟一怔,“谁?”
阮云翻身下床,便看见国师大人正面对着一团黑气,看不清样貌的魔婴,黑气正在慢慢消散。她快步走到魔婴面前,流着泪喊:“佩佩,是不是佩佩?”
看不清样貌的魔婴猛地抬起头,似是张开了双臂,“佩佩,在这儿……”阮云看着它渐渐消散的身躯,哽咽道:“佩佩,我们回家好不好?”
婴儿尖利的声音不见了,众人只听见一道小小的奶音回答她:“好,回家。”随后那团黑色消散,化作几缕烟飘了出去。
阮云没抓住那缕烟,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魔婴上身的那一刻,阮云便陷入了回忆,不过不是她的回忆,而是魔婴佩佩的。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一处郊外行宫内,一女子撕心裂肺地哭着,几位接生婆喊着:“夫人用力啊!”“啊——”
“哇啊哇啊——”孩子出生。几位接生婆抱着小小的孩子,拿到妇人面前道:“夫人,是个女孩。”那妇人本没有了力气,这会子却强撑着起来,有气无力道:“女孩?”几位婆子喜笑颜开,看这位夫人打扮不俗,还能在行宫中生娃娃,肯定是个富裕人家,这次接生可以拿到好多赏赐了!
妇人攥紧了手,“你们帮我叫我的婢女进来。”几个婆子以为是要领赏赐了,连连诶了几声,打开门,却看见了一排锋利的剑。
那妇人漠然地看着那几人,吐出一个字:“杀。”才出生的佩佩便听见一个杀字,随后便是满室的嚎叫,几滴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又哇啊哇啊地哭起来。
旁边一个声音响起,“真吵。”
一位婢女快速走进来抱起佩佩,唱着歌谣哄她睡觉,佩佩感到安心,慢慢地不哭了。
妇人道:“怎么会是个女孩?难道是之前的法子有问题?”
另一道声音响起:“奴婢不知。”
妇人恼怒道:“现下应当如何?”
“您不如等,等一个男孩。”
那妇人一愣,瞬间明白婢女在说什么。她慢慢地躺下来,“说的倒是,将她抱下去。”
佩佩从那以后便只能待在一个小房间,摇床里她看不清人脸,只记得有一人时常来看她,那些人称那个人为奶娘。
奶娘会给自己哼歌,会拿有声音的小鼓逗她笑,她会说,“佩佩可要快点长大!”她不会说话,只会笑。日子就这样平静。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有人冲进来,从奶娘手中抢过了她,她听见奶娘的惊呼,抱着她的人浑身冰冷,她感受不到奶娘的温暖,嘈杂之中,她被吓得哇哇大哭。
混乱中,她听见有人说,霁州有妇人生产,早上请了接生婆,霁州离这不远,我们快赶过去。
她听见呼呼的风声,随后便是闹市的叫卖声,有人抱着她翻过了墙,里面一位妇人正在生产,叫得和当初那位一样惨烈。
她感觉自己离那声音近了,半柱香后,她听见了嘹亮的啼哭声,有嘈杂的人声,“是男孩。”接生婆高兴道。
有人被捂住了嘴巴,片刻后她感觉自己被另外一个人抱着了,还是那位接生婆的声音,她颤抖着声音道:“是女孩。”
随后她被抱了出去,有一道男声响起,“怎么样了?”接生婆还是道:“恭喜公子得了位千金。”
两日后,她又被那男人抱着回到屋里,说了几句话,她便听见这妇人惊叫道:“这不是我的女儿!”
佩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从他们的声音中明白,这些人好像都不喜欢自己。
不过这次她没有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而是睡在大摇床里,但是没有人给她哼歌,没有人唤她一声佩佩,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也时常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夫人竟然疯了!这女婴怕不是带来灾祸的罢?”
她睡着时,常有人掐她的脸,并以此为乐。“瞧,这样用力她都不哭!”“听说这是府里的灾厄,竟要我们来伺候这种祸害。”“诶,你们说,会不会这真的不是夫人的孩子?”“嘘,别瞎说,被听见要挨板子的。”
“怕什么?主子也没管过。”
……
闲言碎语直到那一天。
她正酣睡,一双冰冷的大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呼吸越来越难受,她才放声大哭,她听见一道男声:“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母亲太狠心。”
四个月的佩佩,没能等到奶娘再给她哼一首歌,便夭折在了摇床里。
她出生自带魔气,死后又由于怨念,便成了半魔半鬼的怪物。
她记得这些事情,潜在建章府,跟在孙元宴身边,仔细地听声音。怨念逼着它将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全都杀了,它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当府中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怨念还是未能让它还是未能下死手,直到它听见孙道华对孙元宴说:“赵氏的疯症,可是你的手笔?”
孙元宴答:“父亲,我都是为了保住令仪的性命!”孙道华急急地咳嗽起来,“我原是猜想,没想到,没想到……”当各方为了利益争吵不休之时,却将女婴当成了牺牲品。她来到这世上,无人爱她。只有后来素不相识的奶娘为她取名,让她感受到了人间短暂的温暖。
怨念驱使着佩佩对着床上那人发起攻击,这一刻,它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它只想杀了那两人。
可是被阮云截下了。
当佩佩从阮云身体里出来时,它已经记不得任何事了。只听见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喊:“佩佩……”
奶娘……她像从前那样张开双臂,期待着那人抱起她,期待着温暖的怀抱。她又听见那人说,我们回家。她不知道什么是家,她只是很想有人再抱起自己,再哼上一首语调欢快的歌,于是她笑着答:好,回家。
可是佩佩从来都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