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风情/短文集】独山遗梦》沧海焚舟

15、耳环

　　1.

　　起初，上天庭的神官们不用穿耳洞的。

　　但是大家都有神仙包袱，难免要在武力以外的地方攀比一下。

　　刚飞升上没几年的上天庭神官风信，原本非常不屑于追求这方面。

　　但风信还是有点不一样，他自小在世家长大，到总角时家里领着他穿了耳洞，那时候他怕疼，再加上发炎流脓，可算折磨他不少时日。

　　“这是礼制，连太子都要穿的，祭祀耳戴饰是老祖宗的规矩呀。”礼教先生说。

　　小风信懵懂着，但看到家里人都重视这件事，甚至穿耳洞都要在祠堂里、牌位前，跪在风家列祖列宗面前，风信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先生口中的“孝”。

　　于是小小的风信，心中涌起一股肃穆，乖乖受礼。

　　耳洞刚打好时，还不能侧着身子睡觉。

　　小风信很生气，哄着家里的阿妈把右耳的茶叶棍拔了，自此天天侧睡自由了！

　　所以，后来的风信，只留下左耳一个说尴尬不尴尬的耳洞，孤零零的。

　　2.

　　长大了点，其他世家公子都流行在耳朵上坠金戴玉，一枚金耳环、玉耳珠，往往价值连城。

　　风信每日不同他们穿梭花街柳巷，也不出入赌坊琴楼，只是闷头修炼，后院的靶子被他打烂好几个。

　　于是年少的风信，在世家弟子中初显锋芒，成功被选为太子侍卫，无上荣光。

　　皇家御赐丰厚，其中有一对金镶玉耳坠，宫人说是进宫时配备即可，符合皇家礼仪。

　　少年风信不以为然，但还是在换礼服时规规矩矩带上了。

　　皇家，忠诚，仁义。

　　风家人血脉里的风骨，世家大族家规家训的首要内容。

　　但风信千年后还是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做到了多少，做得怎样。

　　风家的牌位祠堂早已摧毁，而风信依然恪守年少的规训，守着当年要守的人，忠义，不渝。

　　3.

　　太苍山上皇极观，皇极观里有太子。

　　太子是极好的人。少年风信这样笃定着。

　　他给普通的洒扫侍从慕情一个位置，人人仰慕的位置，难道不值得感谢吗？

　　换他早就千恩万谢地想要报答了。

　　可慕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做，而是淡淡的，安静着。

　　宠辱不惊给谁看呢？要不要这么作？少年风信这样不平道。

　　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随他去吧。少年太子这样安慰他。

　　后来风信想清楚了，当时的太子虽然长在象牙塔，却明白苦衷二字怎么写，有些人生性温柔，让人怀念起来心头酸软。

　　也有人藏起温柔，像困兽一样露出獠牙，试图保护自己，无暇顾及会不会刺伤他人。

　　少年风信是世家嫡系出身，和皇极观内其他普通小族人格格不入。

　　终于抓到一个机会，太子不在，孤立的风信在休息时被人言语攻击，嘲笑他奇怪的单耳洞，问他是不是断袖。

　　风信接受的是良好教育，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脸红脖子烫，说不出话来。

　　还是慕情开口怼道，也就是殿下不在，你们这群无耻之人才敢这样喷粪，目中无人。

　　倒是削去对面纸老虎一半威风，支支吾吾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溜走了。

　　风信说，谢谢你。

　　慕情瞥了他一眼，说，习惯了，无所谓。

　　然后就走了，非常潇洒。

　　风信有些懊恼，原来被人攻击是这样的感觉，他决定再也不骂慕情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孩子决定。

　　4.

　　仙乐战争时期可以说是风信命运的转折点。

　　从以往吃穿不愁到家破人亡、国家兴衰，少年人拿起武器上战场往往只需一个昼夜。

　　逃亡时期更痛苦，人们一个个远去，慕情离开后，风信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很容易能理解慕情先发展带动后发展的理念，但风信捂住耳朵，找到了一种恨意、怨怒，乱世中他需要这种精神支柱。

　　后来遇到剑兰。

　　剑兰送给他一枚耳环，银质，雕刻简单的花纹。

　　他们像古代分金雀一样，一人一枚。

　　但时过境迁，人事沧海桑田。他的那枚在战斗中被打碎，剑兰——或者叫兰菖，也丢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过去的就过去了。最后一刻，兰菖说道。

　　她抱着错错，神色平静，嘴角还缀着一弯笑意。

　　别纠结了，你也往前走吧！

　　兰菖说道，潇洒地跳进往生池，潇洒地带着儿子投胎去也。

　　从此，风信今生，都与她一别两宽了。

　　5.

　　风信没想到慕情的刀风可以打碎银子。

　　自从到了上天庭，两人都是南方高位神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还会搭个线，一起除妖打打怪。

　　几百年没说过话、暗自怨恨的人，终成同僚。

　　那天风和日丽，他们在西南破瘴除妖。

　　你这西南旮旯奇怪东西怎这么多！风信气炸了，徒劳无功地破开草木，寻找阵眼。

　　彼此彼此，你忘了南岭？慕情冷笑一声。

　　风信只好闭嘴。

　　南岭以南，瘴气漫山。

　　他才不要接这个话茬。

　　那天具体打得什么东西，风信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打斗间，慕情刀风被挡，竟然直直向他冲来。

　　还好不是啥大事。风信闪身躲过，却被凌冽的风削去一缕头发，顺带着，打碎了他带了几百年的耳环。

　　战后清点时，被副官提醒，风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风信并不知道是谁打碎的，也没有多么痛心疾首，只是心大地觉得是一份念想，散了就散了吧。

　　慕情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后来过了几天，风信都没见到慕情，却听见上天庭神官聊天说，玄真最近接了个凶险的案子，不知道为何要去。

　　有神官说，那边好像有少见的玉石。通体漆黑，反射着流光溢彩。

　　风信并不知道慕情去那干什么，只觉得他找死。

　　夜里他办完公务回殿，突然见桌上摆着一个小盒子。

　　他还以为是暗器，刺探了有一会才敢接近。

　　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垫着细致的绒布，外加一张纸笺，上书清秀俊雅的字迹：

　　打碎你一枚，再赔你一对。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别扭感，熟悉的隐秘的温柔。

　　打开盒子，两枚圆润沉黑的耳环躺在其中，静静的像谁的眼瞳。

　　这就是慕情出任务的结果？风信拈起一枚耳环细细端详。

　　好玉啊，好玉。他只能戴一枚，另一枚，配个链子送给某人做吊坠好了。

　　风信这样想着，顺手就戴上了那枚耳环。

　　很好看，风信想到。明天就戴那顶黑玉冠好了，相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