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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华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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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被抛弃的幼兽,蜷缩在冰冷的山洞中,山洞又暗又冷,她的骨缝都似乎封了层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冰棱顺着她的血液上移,冰化成了水,从她的眼眶内溢出。
云空紧抱着孟攸,他同孟攸道:“主人,您不曾对不起过奴,您将奴从狩猎场带了回来,又教奴写字,让奴学武上书院,甚至还给奴过生辰,送奴长剑。”
“奴遇见主人,是三生有幸。替主人做任何事情,奴都乐意至极。”
孟攸的眼睫轻颤,她的喉咙里干涸疼痛,吐不出任何话语。
云空低头,替她擦干净面上的泪水,轻柔的哄着她:“殿下要喝药吗?”
孟攸没点头也没摇头。
云空伸手将药碗端过来,他拿着汤勺,轻轻吹了吹,递给孟攸。
孟攸麻木的张唇。
云空垂着眼睛,低声道:“主人,奴去办事,曾听过一两句往事,奴同您说一说,可好?”
孟攸眼睫一颤,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裸露出来,直直的盯着云空看。
云空又递了一勺药,低声道:“主人。”
孟攸张开了唇,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云空。
十五年前,陈郡谢氏那代子嗣凋零,尤其是嫡系,只有三人,一男两女,男的最大,名为谢清琛,两女是对双胞胎,先出生的名叫谢清华,后出生的名叫谢清柠。
谢清琛不爱文学,只爱武学,整日跟着当时的四皇子元徽跑,习武弄枪,打打杀杀。
谢清华恪守规矩,爱好文学,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
谢清柠却贪玩赖皮,整日跟着兄长身后舞刀弄枪,性格大大咧咧,一手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上京哪家夫人说到她,皆是叹气连连,心里祈祷着,自家儿子可千万不要娶到这个祸事精。
谢清柠对此不屑一顾,陪自己姐姐去青雀街买宣纸时,遇见个书生。那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衣,手中拿着堆画纸,正在同掌柜的说些什么,可那掌柜的极不耐烦,连连摆手,看见谢清柠两姐妹时,眼前一亮,直接推搡了那书生一把:“滚过去滚过去,我们不收买破烂的。”
掌柜的对着谢清柠两姐妹却是满面堆笑:“两位小姐,是需要些什么呢?”
谢清华微笑。
谢清柠翻了个白眼,她上前一步,那书生被推得一个踉跄,踩在她的鞋面上,撞到她身上,她气得一蹦三丈高,揪着那书生的耳朵:“你个蠢货,老娘刚还想给你讲理呢?”
她看见了书生的脸。
据说这书生有张寡淡的脸,五官并不出彩,可组合在一起,偏生浓淡相宜,如同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
少女思春。
谢清柠当时便红了脸,她偏头,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嘿,书生你长得还挺不赖得嘛。”
书生被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俯身行礼:“小姐…小姐谬赞了。”
谢清华连忙道:“清柠。”
谢清柠别开脸,只觉天气太热,伸手扇了扇风:“我知道了,阿姐。”
谢清华同那书生赔礼道歉:“小妹说话口无遮拦,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书生连忙摇头,他低着头准备离开。
谢清华望着掌柜的,依旧在笑:“店家怎得,如此做生意?”
掌柜的闹了个大红脸。
她才笑道:“有宣纸吗?”
掌柜连忙应声。
谢清柠瞪着掌柜,扭头又想瞪那书生一眼,就见那书生没了影子,她更加生气,嘟嘟囔囔的同谢清华说话。
这是她同那书生见得第一面。
有缘的人自会相逢。
她们再次见面。
那书生在街头买画,五文一张,却人丁稀少,被哪儿的地头蛇拿着棍棒,恶狠狠的冲他骂道:“整条街,你不打听打听谁是老大,便在这儿摆摊?”
谢清柠脾气火爆,一个飞身抓住那棍摆:“呦呵,老娘还没说自己是爹,你这个鳖孙还敢抢老娘风头。”
她三下五除二的打赢了那大汉,听着那大汉无能的怒吼,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扭头看向那书生,挑了挑眉:“嘿,书呆子,你怎么老被欺负?”
那书生被说得红了脸,赶忙冲谢清柠作揖:“姑娘,小生名叫温承之,字长生。”
“长生,”谢清柠挑眉:“好名字。”
她见温承之又是先前的衣服,心下明白他可能生活困囧,视线落到他那些画上:“多少银子,开个价吧。”
温承之低着头,支支吾吾道:“三两银子。”
谢清柠随手给了银两,她抱着画准备离开,听见身后的温承之高声喊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待小生来日将银两还给你。”
谢清柠抱着画,回头,她颠了颠手中的画卷:“谢清柠。买画的银两。”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谁知,第三次见面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
谢清柠出府游玩,碰见了卖身葬母的温承之,他难得换了衣服,是件洗得发白的长袍,垂着头,跪在大街上面。
谢清柠看他半响,将银子给他,难得没有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了句:“节哀。”
温承之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姑娘买了奴,奴自会跟着姑娘。”
谢清柠让他松手,看着他道:“入了奴籍,再想脱离奴隶的身份,便很是不易。我看你是个书生,穷人读书,自是不易。你若高中,便是对我的报答。”
她当时是看他没了求生的欲望,才劝解的。
后来,她才得知,
温承之这一生的不易,出生于落魄世家,父死母疯,还留下同胞的小妹,当时小妹为了葬母,自愿要入青楼,被温承之以死相逼,他将小妹砸晕,这才来卖身葬母。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再次见面时,温承之是寒门新贵,新科状元,倚楼红袖招。
谢清柠拉着谢清华凑热闹。
一看此人面相相熟,反应过来时,满面高兴。
直至她回府,圣上赐婚,将她赐于新科状元温承之,谢清柠气得要命,她不顾阻拦,飞身来到新建的温府,一拳一个温承之:“你他妈有病,老娘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
温承之不躲不避,浑身被揍得青紫,等谢清柠气消,他拉着谢清柠的袖子,低声道:“小生自知自己配不上姑娘,但小生家境简单,府上除了小生,只有舍妹一人。”
“小生可保证,此生只有姑娘一人。”
谢清柠揍人向来不揍脸。
温承之此时还是好看的。
她嘟囔一句:“谁管你。”
便飞身离去。
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
此后便是未婚夫婿。
谢清柠虽然别扭,但她同阿姐请教了,如何缝制新衣。
她不会拿绣花针。
缝了两次便没了耐心。
她气得夜翻温府,同温承之道:“唉,我不会缝衣服,做不了喜袍。”
彼时温承之在沐浴,他看着大开的窗户,连忙背过身,低声道:“姑娘,小生在沐浴,先容小生穿上衣服。”
谢清柠一愣,她别开脸,通红着耳垂,嘟囔道:“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得跟个女人似的。”
不过,这温承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身材还挺好的。
温承之着急忙慌的披上外袍,他低头不敢看谢清柠:“姑娘的手是拿枪的,小生来缝喜袍。”
谢清柠被夸得飘飘然,她得意的看了温承之一眼:“你知道就好。”
她飞身便要离开,却难得回头,同温承之招了招手,声音别扭又害羞:“不用急,还远着呢。”
她低声嘟囔一句:“婚期在花朝。”
这是他们第五次相见。
婚期确实很远。
但温承之很早便缝好喜袍,送到谢清柠的手中,此时大哥跟着四皇子元徽打仗,她心神不宁,没有好好看上一眼喜袍。
后来,元徽同大哥死在战场之上。
白事上,谢清柠根本不相信此事,她提起红缨枪便要去边疆,却被谢清华带人扣住。
谢清柠大病一场,不得已推迟了婚期,缠绵病榻三月,刚好转,却听见二皇子登基,谢清华入宫为后,她难以置信,但又听见个噩耗,谢清华怀孕了。
后来,便是上京人人得知的往事。
谢清柠病死在同温承之的婚期前三日。
后温府走水,阖府死亡。
谢清华生下公主那日,凤凰腾飞,成帝大喜,赐名永安。
后十余年,这些往事便不得而知了。
孟攸沉默起来,她的手指被攥得发白,喉咙更觉疼痛。
云空同孟攸喂完药,又喂她喝了些水,突然听见她问,极艰难道:“那…真正的谢…清华呢?”
云空一顿,他低声道:“应该是死于难产。”
谢清柠同温承之当年的婚事大张旗鼓。
但谢清华此人是当年上京闺秀代表,喜怒不形于色。
成帝登基后,他宣谢清华入宫。
谢清华并没有抗拒,她这人好像就是一滩水,什么都不在意,又什么都在意,入宫后,做好份内工作,当时阖宫上下,无不夸赞其贤良淑德。
也是生了孟攸,才有人慢慢开始道,皇后的脾气变差许多。
还以为是生孩子的缘故。
谁知,皇后直接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