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主》候屿

6、永远的配角

　　七个小矮人被戴上头套，由兵士负责压入地牢。王子恰在附近，看见这一幕，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七个与这批犯人神似的身形。

　　他们是谁？

　　架不住困惑，王子叫住兵士，“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人？”

　　兵士回道：“只是游行期间捣乱的刁民，殿下不必操心。”

　　“殿下？是王子殿下吗？！”头套下传来一声求助般的询问。

　　“殿下你还记得我们吗？”

　　“应该还记得吧？！”

　　“是我们啊，白马王子，快帮帮我们吧，我们还要去找公主，不能被抓！”

　　“王子已经有了新欢，怎么可能还肯帮助我们！”

　　“不会的，殿下虽然有了新的王妃，但不会那么狠心真就对她全然不管不顾了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彻底掀翻王子的疑惑。“把他们头套取下来。”他下令道。

　　……终于见到王子本人，七个小矮人除了“爱生气”外无一不是兴高采烈地围拢在他身边热情叙旧，再或嗔怪连连。

　　王子屈膝蹲下与他们平视，内心只觉亲切地说道：“我觉得你们很熟悉，但我记不起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我们认识么？”

　　糊涂蛋率先理清头绪道：“我就知道王子不会无缘无故抛弃公主的，一定是王后。公主曾告诫我们不要去招惹现在的冰雪公主，因为她是王后变的。一定是她，是她施了诡计令王子失去记忆，这才想不起我们。”

　　“你说我失去了记忆？”

　　“对啊，难道你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人吗？！”

　　王子目光凝滞……他无法否认。确实，心底某处总会有那么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时间如梦似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抓，可总也扬沙般的拂手即散，怎么也抓不住，每每努力回想，却又是没来由地头痛欲裂，让其不得不半途而弃。

　　王子求解， “请你们告诉我，我辜负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实在是不想要再经受这样的折磨。

　　“傻王子，她可是你的妻子呀，你怎么可以忘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她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白雪？……

　　白雪……

　　白雪！

　　一时间所有痛意如急流困兽般悉数发作、一并袭来，王子从没有哪次痛状似现在这般强烈过，好像顷刻间所有潜藏的记忆都由自心底滚滚涌现、蓄势迸发。伴随着王子一声狂吼，他终于挣开了枷锁！他忆起了那个女孩的全部——他怎么能够忘了她啊，她可是他最心爱的白雪公主啊！

　　王子起身，眼中笃定溢出。他命人解开了小矮人们的手铐脚链，他要带着他们一齐找国王讨个说法！

　　然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怡然出现，止在了他们跟前。

　　冰雪公主？！

　　“我亲爱的王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准备去哪儿？”

　　王子犹豫了，他似乎还是无法语言冰冷地直截拒绝这个在他眼中一贯心地善良的女孩。

　　“……我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结婚。这场婚礼如果对你造成了伤害，我会尽己所能地给你补偿。但在那之前……请宽恕我，我的妻子她还活着，我必须先去找她。”

　　小矮人们对王子的态度表示疑惑：“王子，你对她根本就不用这么客气，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就是王后所变，她连白雪公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不要被她虚伪的表象所迷惑！”

　　冰雪公主不怒反笑，气势十足地质问道：“说我是王后所变，你们可有什么证据？白雪公主？……噢，就是那个，皮肤干褶、面相丑陋，如今连走在街上流浪狗见了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白雪公主么？！如果是跟她比，那我冰雪还真是自愧不如、无话可说呢！”话落，一个神色示意旁侧之人拿来画作，从容展开，“王子请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白雪公主，她时下这副模样，你可还喜欢？”

　　王子看着画像中如晚秋枯叶般老矣的白雪，不信的目光浸满疑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他试图否定道，起颤的语调中带着震惊与抗拒，“是父王？……父王做的。对，是父王对她做了些什么……是的。”一定是的。

　　喜欢他现在的反应。

　　冰雪公主不着痕迹地笑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这本就是她真实的面貌，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在旁的士兵，看我有没有说谎。”

　　没等王子发问，那兵士已然频频点头，一刻也不敢耽误。

　　王子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默默收起了画卷。

　　几个小矮人一看都不由急切：“难道你就这样放弃她了吗？！”

　　放弃？

　　他会放弃吗？

　　他已经决定……放弃她了。

　　王子一时晃了神：在她遭难的这段日子里，是否也曾像这样绝望地否定着自己；是否，也曾生起这样的念头——我会放弃她。她当时哭了吗？她由衷期盼着我能回来，却因为无能为力，渐渐地，连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变得不再自信。

　　白雪，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也曾怀疑过我么。

　　王子笑了，然后冷却，然后波澜不惊。似乎就在一瞬间，他摒弃了以往所有稚嫩的少年气息，携满成熟男人专属的刚毅与责任，目光从容地看着冰雪公主，淡淡说道：“对白雪特有的恨，恨得那样明显而狠戾。母亲……你是否值得上我喊你一声母亲。”

　　身份被揭穿，冰雪公主面色骤变，却不生一言，只是这样再也不加以掩饰地目光如炬地瞪着他。

　　“你原意是期望我如何回答？我会放弃她，然后娶冰雪为妻？在你眼中，白雪的眼光真就如此肤浅么！……只是觉得遗憾，也很愧疚，在白雪最需要我的那段时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如果她怀疑我，那只能说明是我做得不够好，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以后不会了。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维森的母亲，我的妻子。我会帮她治病，治不好，我会陪她走完剩下的时光。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你一个外人只言片语的挑唆，就足以撼动的。”

　　这一句又一句情深义重式的话语，无一不是在强调——眼前的计划若就势发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按她心意顺利进行下去了。冰雪公主不再多说，拿出法棍朝着王子轻蔑地舞动，后者当即如背负万千重物一般伏倒在地。

　　七个小矮人刚欲反抗，亦是无力回天。

　　王子不屈着，虽然面色苍白，却仍努力挣扎着起身，艰难说道：“你真的很厉害，也很强大，这样的能力如果用在正途，你会受到万千敬仰。奈何……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你执念如此之深，真赢了白雪，你又能怎么样？你的快乐如此肤浅，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你的快乐！你快乐得如此孤独、如此无味，你不过是在孤芳自赏、自娱自乐。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伙伴、没有可以用来倾诉和分享的对象，那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百年以后，物换星移，我们都会死去，一切都在更替着，还会有更多更美好的事物存在，那时你若还在，难道还要用你那可笑的行为继续安抚你那虚无又躁动的心嘛？！收手吧，王后……真希望你能像我印象中，那个曾在我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冰雪公主一样心地纯良。你本可以用你的能力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你却亲自用你的执念竖起了一座围城——别人进不来，你自己也出不去，你隔绝了世间一切。你真的很可怜！”

　　除了你自己，这世间无人爱你。

　　你真的是非常可怜。

　　冰雪公主面色无波地听完了王子所说的一切，不明情绪，却终究还是法棍一挥，轻柔间，后者已然沉沉地睡去。

　　“你是……第一个会语重心长跟我说这些话的人。”

　　她叫来士兵，却不看他，只是眉眼和静地轻描淡写道：“想活命，就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将王子扶回房间，七个小矮人押进地牢、严加看管，婚礼结束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出来捣乱，听明白了？”

　　那兵士吓得立马趴倒在地，不敢有半分懈怠之意。

　　冰雪公主顾自离开。漫步凉亭，王子方才的话始终萦绕在她的耳边。

　　存在的意义？

　　她不懂。

　　如若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那她存在的意义会是什么呢？

　　有的人生来就是恶人，如故事的设定一般，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主角有多么地善良，他们卑微地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充当着那个不和谐的音符。她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漫无目的地活着，唯一的信念，却成了必须以牺牲别人为代价、遭人唾弃与劝解的执念——这便是她的设定。命运给予她的设定！如今的她已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讨厌白雪公主，还是只是想全身心地扮演好冰雪这个角色，感受一下属于别人的幸福，从而分心于除外貌以外的更多事情，美好的，或者恶劣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即便寿命削减，就当是为了取悦自己也好：令别人的故事跌宕起伏，令自己冲破设定而使人物性格更多元、更完整，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毕竟，没有人会甘愿永远做配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