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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这是一家坐落于小岛上的疗养院,我在这里工作三年多了。
      岛屿风景宜人,有洁白的沙滩,森林遍布、绵延起伏的山峦。疗养院的建筑主体在一处高高的断崖上——当然我们还有很多遍布全岛的小房子,一片网球场,以及一座灰白色的灯塔——从那处山崖上可以眺望到美丽的、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
      除了疗养院的病人和员工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人存在,与外面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周来送生活物资的运输船,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
      我们的确配备了电报发报机,但很少会有人使用:病人们的亲属或是已经过世,或是不肯接受这么一个家人;医生则是轮班制,在岛上值班一个月,回家休息两个月,也没有很强的联系外界的需求。
      至于我,我的父亲早年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和弟弟则在肺结核黑色斗篷的笼罩下回归了上帝的怀抱。我和那些病人们一样,丧失了大部分能固定住自己的缆索,成为了一艘漂泊无依的孤舟。
      疗养院是我们的一处暂居的港湾。
      不过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比他们幸运一些。我至少还保留着理智,或多或少地拥有选择要做什么的权利,而他们则被疯狂的思想裹挟着,不被理解,不被他人所容。
      我感觉这样的人生是可悲的。但我也明白,他们不需要我的同情或怜悯。
      同平静状态下的他们相处其实相当有趣。比方说,劳尔先生曾经是位大学教授,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知晓许多奇闻轶事。听他讲起这些时,我的灵魂仿佛在他平和沉稳的嗓音中漂浮起来,亲身到达了那些从未听闻过的地方。
      可每每提起他在南极的探险,劳尔先生就会开始发出不可名状的狂乱呓语,面容扭曲,最终演变为跪在地上,痛苦地呼号:
      “死了!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我尽量避免让他接触到这个话题,但这种事情仿佛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一般,隔三岔五就要来上一次。而且不论我怎么劝解、安慰都不管用,总是要莱曼医生来救场。
      莱曼医生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浅棕色的头发和胡须都剃得短短的,带着黑框眼镜——所有的医务人员,哪怕不近视的,都要戴这么一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看起来专业又干练。不管病人们做出了什么可怕的举动,他都能只用几句话就让他们平静下来。
      莱曼医生的妻子和女儿死在了一场海难中。他是这个疗养院唯一的常驻医师,就像我是唯一的常驻医师助手一样。
      每次处理完类似的突发情况,他都会去窗边眺望一会儿悬崖下的海域,有时还会抽根雪茄,末了转过头来,叹一口气,然后对我说:“丹尼尔,你要记住,真相有时不是什么值得追寻的东西。一时的好奇可能会引来无法想象的危险。”
      他的语气里有种别样的沉重,我说不明白,大抵是独属于医者的悲悯吧。
      “我记着呢,莱曼医生。”我通常这么回答,“但是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我追寻的真相啊。”
      莱曼医生就会笑着摇头,那样子很像老师面对问出刁钻问题的学生时会有的神态。
      “哎,算了。”他默然片刻,最后说,“总之,那些先生女士们说的话,你当故事听听就好了。别当真,也别去探索背后的逻辑。”
      莱曼医生总是用“某某先生”、“某某女士”来称呼疗养院的病人,就算私下里也是这样。他从不觉得那些人古怪或是低人一等,永远给他们平等的尊重。
      “我知道了,莱曼医生。”我于是认真地承诺道,“我不会的。”
      “那就别靠在这儿偷懒了,丹尼尔。早点结束工作就能早点休息。”
      我一下子站直了:“对不起医生,我这就去!”
      他向我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回面朝大海的方向。
      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呢?小岛附近的海域鲜少有风浪,那片波平如镜的蓝水晶里不像是藏着一头能吞噬远洋客轮的猛兽。

      即便只是把各位先生女士们的话当故事来听,那也很不错。或者说,他们每一个人本身都是一个故事。
      卡特先生的逻辑思维还有推理能力非常强大。他在各种争论中战无不胜,有次差点说服莱曼医生不给他开维生素——可惜莱曼医生的职业操守绝不会向任何理论妥协。他还能通过一点细微的蛛丝马迹找出是谁在开饭前去厨房偷吃了芝士蓝莓派,在用一套头头是道的分析说得人心服口服。
      但是他的视野里不能出现那种巴掌大的金属小盒,否则就会在癫狂中攻击周围的一切。
      玛莎女士已经相当年迈,举止却仍不失活泼优雅。她的歌声非常动听,让人想起童话故事里湖泊上飞翔的精灵。大概是太过眷恋能自由舞蹈的岁月,不能接受自己如今的模样,一旦有人提起她因衰老而皮肤干瘪褶皱的相貌,她便会发出骇人的哭嚎。那尖利的声音会让周围的人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中。
      不过显然大家都很体谅她,都会发自内心地称呼她为“美丽的小姐”。
      拉里先生十分敏感脆弱。他总是怀疑周围的人都是被某种外星种族占据了躯壳的假冒者,谁也不肯完全信任。或许是因为曾是商人的关系吧,他对金钱还有情感的见解很是独到,上回还帮助燕妮护士摆脱了她那个贪婪又懒惰的未婚夫。
      塞西尔女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家中那个脑中装满了引人入胜的睡前故事的外婆或者奶奶。她最常说的是关于一个梦境世界的故事,里面的人用中世纪的方式生活,乘着船只就可以到月亮上去。她在那里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人和事,可是后来却再也进不去了。
      我不明白她的家人为什么认为她疯了,可能是接受不了她对故事中的那个梦中世界的异乎寻常的狂热吧。
      洛克先生的症状应该是疗养院中最轻的,只会在每天黄昏时分冲到大厅,大吼一声:“群星即将归位!”。
      这于他自己并没有多少危害,顶多是让他看起来傻乎乎、疯疯癫癫的,然后被送到了我们这里。但是听到这句话的其他病人往往会症状加重或是突然兴奋。于是我们只好在这个时间段锁上其他病房的门,只放他一个出来。
      疗养院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后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岛上的生活十分平和,甚至说得上一成不变。不过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这里就是我命中的归宿。
      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想着,如果岛上能有新的朋友到来就好了——医生和护士一直都是那三组在轮换,病人也一直是这几位,我已经和他们非常熟悉了。
      我想见到更多不同的人,听到更多有趣的故事。
      ——这应该不算是莱曼医生说的对真相的好奇吧?
      可能是我的祈愿的确很有诚意,在我来到疗养院三年零一个月整的那天,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了岛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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