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茧》顾州州

14、第 14 章

　　尧尧一点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在他人眼里，她总是乐观到甚至有些疯癫，但有时又坚强的可怕，这体现在江都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与打击之下，她能毫不在意，笑的没心没肺。

　　盛清走后，尧尧那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就像没有了保鲜膜，食物赤裸的暴露在空气当中，没有了任何阻碍。她保持着盛清出去时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的感动在悄悄蔓延。

　　其实尧尧是习惯了的，受到侮辱她依旧笑的无忧无虑，从来被人放在最后顺位从不抱怨，甚至父母离婚，她之前毫不知情，事后她也不曾争辩半分，安然接受。

　　只因她习惯了，习惯被人遗忘，习惯被人丢下，习惯被人抛弃。尽管是那么一点的卑微不安，可是她依旧习惯了。

　　那种阿Q精神的影子在她身上挥发得淋漓尽致。只是这种精神太过隐晦，她很少展现给外人看，外人也不曾探究。

　　可是第一次，尧尧感受到了，原来她也是有资本要求的。

　　这么多年的朋友，是啊，一眨眼，他们就玩了这么多年。

　　低头垂眸，尧尧的目光有些呆滞的落在地板上，看着看着，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在瓷白色的地板上溅起一圈泪花。

　　这也吓了尧尧一跳，思绪缓缓沉了下来，她睁大眼睛，最近的自己好像眼泪流不完，只要是独处的时间，就不自觉的落下，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光了一样......

　　不想让自己再哭，尧尧钝钝的脱鞋上床，摊开薄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觉。

　　模模糊糊中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空调呜呜的吹着，脸上凉凉的，恍若睡梦朦胧中无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竟然是一片湿凉。

　　~

　　第二天尧尧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透过窗帘中间的缝隙进来，落了几束在尧尧的腿上。打开房间的门，一眼看见盛清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曲曲折折的折线，有红有绿，尧尧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是K线图。

　　听到声音，盛清回头看了眼，声音带着早晨的慵懒：“醒了，睡得怎么样？”

　　尧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就站在了原地。

　　盛清并不介意，眼睛专注的看着屏幕，两手在键盘上敲打，边说：“牙刷手帕在卫生间，出来就可以吃早餐了。”

　　尧尧点点头。还是怔怔的站在原地，过了会，说了句：“好。”

　　洗漱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早餐，很丰盛。有小笼包，鸡蛋，牛奶，豆浆，还有新鲜的小米粥。

　　“在附近买的。”似乎看出了尧尧想的，盛清先说。

　　“你做的也很好吃。”尧尧过了会说。

　　“鸡蛋汤和糖醋排骨吗？”盛清淡淡的说着，自己忍不住轻笑了，瞥见尧尧无动于衷的低头小口小口的咬着小笼包，他拿过一只干净的瓷碗，舀了碗虾粥放在她面前，淡淡道：“这粥也不错，你尝尝。”

　　“好。”

　　开动的同时，尧尧发现盛清也拿起了勺子，也舀出一碗粥，低头细细喝了起来。他喝粥的姿势很好看，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白瓷调羹，嘴巴张的不大不小，没有一点儿声音。姿态优雅自然，浑然天成，可看他的表情，又让人觉得他口中的食物无比美味。

　　他明明起床了这么久，却还没有吃早餐？尧尧原本要问出口，却在产生想法的下一秒就感到疲惫，她垂眸，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认真地吃碗里的粥。

　　尧尧喝了一碗粥就饱了，连最开始吃的一个小笼包都还剩下半个，她放下碗，心里想着等会应该怎样和盛清说爸爸的事。

　　“今天带你去个地方。”盛清也喝完了最后一口。

　　尧尧看向他，疑惑地眼睛睁得很大，没有说话。

　　“带你去周叔叔的以后的家。”盛清看懂了她的意思。

　　在车上的时候，尧尧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么好的地方，依山傍水，寸土寸金，几乎是在全国墓园风水佳又价格昂贵排的上名的，盛清......把爸爸葬在了这里......

　　尧尧上山的路上，心一直没有落下来。

　　宽阔的视野，满眼的山水，周爸的墓碑安然的躺在一块绿草茂盛的草坪上，灰色的大理石围成一个半圆，黑色的墓碑上嵌入周爸的照片，还有金色的大字居正中央：“慈父周世强之墓。”旁下还写着：“女周尧尧立”

　　看到周爸墓碑的一刻，尧尧千感交集，一瞬间红了眼睛：“盛清......”

　　尧尧的情绪有了波动，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盛清，又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

　　她低了低头，缓了缓，有几句话斟酌了一路，她轻轻开口：“盛清，真的谢谢你，给我爸爸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和你说麻烦似乎也太客气了，但我真的觉得，我太麻烦你了，本来你来中国也是要工作的，我本来今天想和你说说爸爸的事，想让你借我点钱安葬爸爸，没想到你却让我欠了你一份更大的人情.......”她停了停，感激的语气有些变了，声音微微缥缈，“总感觉认识你真的是很幸运，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而我爸爸下葬的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盛清，真的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说到最后，她突的笑了，然笑容太假，好几天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她有些累的闭了闭眼睛。

　　身旁的盛清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低下头的尧尧，过了一会他将目光移开。

　　“我昨天就和你说过了，你不必为此感到任何负担，周叔叔还在的时候对我很好，为他做点什么也不算辜负了他的期待。”盛清淡淡的说，这次不等尧尧的反应，先向对面的墓碑鞠了个躬，恳切有礼地说：“周叔叔，我把尧尧带来了。”说完又偏头看向尧尧，眸中神色复杂不明：“你和周叔叔说说话吧，我在下边等你。”

　　尧尧还想说些什么，盛清人已经走远。

　　她视线重新落到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那样年轻，意气风发，是他一生中最得意吹嘘的年龄。

　　尧尧笑了笑，豆大的眼泪在她平静的脸上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爸爸，对不起......”

　　正午的阳光炽烈的泼洒大地，墓地那块却始终凉爽，夏风携带着热气，懒洋洋的踱着步子，带走了细弱呜咽声音，带走了源源不断的眼泪。

　　......

　　“爸爸，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尧尧擦干眼泪，蹲的太久，两条腿已经麻了，她慢慢的站起来，撑着膝盖半蹲了一会，才站起来，向着山下走去。

　　盛清背靠在车旁等她，等尧尧走近的时候，他的眼神准确的锁定她的视线，声音淡淡的：“尧尧，跟我回加拿大吧。”

　　尧尧站在盛清两步之遥的距离，听到这句话低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昨天晚上他和她说了，她拖延着一直没有回答，然而这次......

　　“对不起。”

　　空气似乎变得胶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盛清没有说话，站了一会，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手搭在车门上，面向她说：“先上车再说吧。”

　　车子匀速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尧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意识却很清晰，一向有晕车毛病的她居然没有任何问题，其实她刚刚坐车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任何事都有偶然性，她想要确认看看，结果第二次还是这样。

　　或许......是车里的气味很好闻？又或是，车子开得很稳？

　　尧尧不清楚为什么，明明自己很累了，自己有心思想这些。

　　“为什么不想去吗？”盛清突然说。尧尧听到声音忽然睁开眼睛偏头看他，他正面无表情的专注盯着路况。他鲜少有这样的表情，看了一会，尧尧又马上回了头看向窗外。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尧尧的目光扫过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最后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考虑：“我不认识加拿大，不会说英语或者法语，不懂那里的人文风情，不了解那里的一草一木......我唯一对它的了解就是在高中地理书上见过它的版图，我不太会适应陌生的环境，也不喜欢措手不及......盛清，我不能总是依赖你。”话说的并不直白，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明了。

　　尧尧很不擅长拒绝。更不用说是盛清，在他帮了她这么大忙之后。

　　“那你告诉我，你可以依赖谁？”盛清将车子稳稳停在路旁，目中的慵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的认真，他转过来定定的看着尧尧，不容许她再有一点逃避，语气依旧浅淡，却隐隐含着迫人的压力。

　　尧尧低着头，一时被他问住，原本打算说出“靠自己”，瞬间想过后也被自己否定。

　　她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没有那种能力，在没有任何帮助下独立生活。

　　她没有答案。

　　“如果我离开，你打算如何生活？”过了十几秒，他又问。

　　“我可以去找......”

　　“我不会相信以你的脾性，”他挑了挑眉，语气十分肯定，“在周阿姨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你还会回头找她，尧尧，你骗不了我。”

　　“又或是，不打算读大学了？”他勾起嘴角，笑了。

　　“我......”

　　“要读大学吗？那你告诉我，学费和生活费你又该怎么办？”这次不等尧尧开口，他点了点头又问。

　　“没错，你是可以半工半读，从现在开始，可是还来得及吗，生活不是想象，你应该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跟我出国，尧尧，我会给你最好的照顾。”

　　一向温和淡然的盛清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步步紧追，甚至不让她说完一句话，仿佛有了精深的读心术，句句猜中尧尧要说的话，尧尧有些难以招架，头低的更下，却不能否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尧尧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欠他人情。这样欠下去，她不敢想象这辈子该怎么还。而她，向来投桃报李，恩怨分明，不愿欠人情意。

　　“尧尧......”他叹了口气，双手将她低到不能再低的头轻轻捧起来，强迫她回视自己，语气软了下来，竟有些疲惫，缓慢而略显沙哑：“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不是我给了你，你就要还给我，有的时候你需要学会坦然接受，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接受别人的给予。因为你的接受，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善意，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