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珠》竹子不开花

1、第 1 章

　　“乌翔同学因为在放学途中见义勇为，勇救落水儿童，不幸去世了。”
　　班主任在班会上宣读这则消息的时候，全班同学几乎都沉浸在哀痛之中，除了曼靑。他这时正将手伸进裤兜里，摩挲着一颗滚圆的木珠。这是昨天他在水塘边捡到的，因为闻到了檀香气，而木质的东西又是他所喜欢的，所以就捡了起来。在水里洗干净了后就一直放在兜里，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用手摩挲它，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已经摸了多少回了。
　　珠子本身挺普通的，只是上面有道难看的裂纹，可惜啊，残了。
　　因为能从木珠上隐隐约约的闻到檀香气，所以曼靑知道这珠子应当来历不凡，以前大概是谁的佛念珠上的一颗吧。珠子的表面被摩挲的很光滑，因此以前应当是被经常放在指间捻的。如今念珠绳断了，其他的珠子也不知道散落在哪里，独独这一颗被曼靑发现了，偏偏还是个残的。
　　坐在曼靑前面的女孩嘤嘤地哭了，曼靑知道她是喜欢乌翔的。只是那女孩不知道，乌翔死掉其实并不是一件应该被哭泣的事。
　　为什么要难过呢？乌翔只是被佛祖接回西天，正了果位而已。这是所有修行佛法人士无上的追求，乌翔如今功德圆满，曼靑想，他若是能再厚道些，都该对他说声可喜可贺了。
　　“乌翔哥哥救了我，自己却牺牲了，他是个好人……”
　　站在班主任旁边的七八岁大的孩子一边哭一边对大家述说着乌翔英勇事迹。他就是被乌翔从水中救起的孩子。今天他父母带着他到学校给他们班送锦旗。小孩子说到中途，突然抬起手，指着曼靑说：“当时那位哥哥就站在水塘边，看见乌翔哥哥沉在水里他也不帮忙！他真坏！”
　　曼靑直视着指责他的那个孩子，一脸的坦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阻拦乌翔成正果的理由，如果他当时救活了乌翔，那才是小人的行为。
　　可是其他的同学却不像他这样想，他们都在用不屑的眼光瞧他，仿佛他的道德已经败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曼靑偷偷叹了口气，低着头，手仍放在裤兜里摩挲着那颗残珠。
　　自己或许就同这珠子一般，一样是从绳子上掉下来的，别的珠子不见着会怎么样，偏偏这颗就残了，难看了，被遗弃在泥里，污了一身的泥。曼靑觉得这珠子就好像他似的，从天上落到地下，只有他是被遗忘、被怪责的那一个。
　　怪只怪，他当年在天上的时候就太无足轻重，不被人记起。
　　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天上只是个蠹书虫，因为啃的佛典多了，才开出智慧眼，成了精。后来他一直秉持正途修行，在灵山宝地吸着天精地华，慢慢也有了些小修为。虽然比起正仙罗汉还差的远，但是他很知足，以为慢慢积累，总能成个正果。
　　没想到，祸从天上来。
　　那年西天开法华会，也不知那些藏经阁里的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的版，偏偏选了几百年前被他蛀了千疮百孔的几本递到佛祖面前。佛祖虽面上慈祥，却也不愿轻轻放过这事，相关弟子大多受了罚，最严重的就如曼靑这样，被送上斩仙台，断了仙根，打入六道轮回。
　　曼靑隐约记得，乌翔的正身应当是斩仙台上排在他前面的白面小童。以前他还是只蠹虫的时候就见过他。那小童总是拿着掸尘在书架上扫，曼靑见了他常常是要躲的，所以对他的形象还记的很深。
　　这也是为何今世他跟乌翔不太热络的原因。虽然都一样的托生成了人，曼靑打从心底还是不愿近乌翔的身。
　　更何况，曼靑对比了自己跟乌翔的遭遇，心里还有着深深的不忿。
　　一样是被罚下世，乌翔就好像彻底忘了前生，而自己却还记得那份罪愆。
　　一样是被罚下世，乌翔是副人见人喜的模样，自己偏偏处处讨人嫌。
　　一样是被罚下世，乌翔家中父母都是修持的善士，自己的父母却是市侩俗人。
　　也是一样的被罚下世，乌翔被接回西天极乐世界，而自己就算捡了个佛珠都还是残的。
　　曼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去寺庙中向佛祖忏悔，但他的父母不是有信仰的人，谁都不愿浪费时间带他去那个地方。曼靑也曾省下午餐钱，攒了很久才够他在市场上请尊佛像。本打算放在自己房中供起来，却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佛像掼到地上坏了不说，自己还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曼靑的妈自此就认定了佛具会带来晦气，哪怕是见了曼靑在商场里盯着这些东西瞧都要骂他。
　　曼靑有时候都自暴自弃想，就这样忘了前尘往事算了。自己那点修为本来就不够看，而且现在还从一小书虫换成了人身，说起来还是他赚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说起了乌翔的好处。
　　“乌翔多次不厌其烦地指导我的功课，因为有他的帮助，我考试成绩提高了很多。”
　　曼靑听了在心底大大嘲笑了一番，这次考试本来题目就简单，你光是成绩提高了，名次不还是原地踏步么？
　　“乌翔同学多次帮我打扫卫生。”
　　曼靑更是不屑，这位同学从来都找那些好欺负的帮他做卫生，乌翔不过是个好说话的，所以爱吃这个亏。
　　“乌翔同学在上次捐款的时候数额最多。”
　　曼靑更鄙视了，乌翔的父母碰上大小捐款从来都是最积极的，自己却是要买个东西都得从午餐费里面扣，哪能跟他比？
　　别的同学都在热烈讨论，曼靑却像被孤立了一样。他恹恹地趴在课桌上，手里把玩着那颗从兜里掏出的木珠子，放到桌子上滚来滚去的玩。本来就无聊的班会，因为自己的不参与而显得更加漫长。
　　“好，今天班会就讨论到这里，大家可以放学了。请在路上注意安全。曼靑同学，请你放学后留一下。”
　　年轻的女老师宣布可以放学的时候，后面却加了一句要曼靑留下的话。曼靑不知道老师要留下他干什么，他也没想过要问。听了这话后，他还是趴在桌子上，眼皮抬都没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前面那个喜欢乌翔的女孩收拾好书包要走的时候，小声的说：“被老师留下来训话，活该。”
　　曼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低下头。被老师留下来肯定没好事，那女孩说的是实话，何必生她的气呢？
　　等全班同学都走光了以后，教室也一下子安静下来。班主任把门关上，走到曼靑的前桌坐下。开头对曼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曼靑抬起头看着那位老师，老师冲着他笑，笑的很好看。
　　“你们的年纪始终还小，这种事应当由大人来做。当然，乌翔同学做的事情也是值得称赞，毕竟他救了人。只是如此年轻却丢掉了性命，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老师这么一说，曼靑的眼泪不争气的跑了出来。不想在女人面前哭的他，用袖子使劲地抹着眼泪，可眼泪还是跟自来水一样汩汩往外冒。曼靑哽咽地对班主任说：“乌翔……他……他……经常……做……好事……”
　　女老师把手放到曼靑的肩膀上，柔声地说：“对啊，我听说你对乌翔的父母说，乌翔总做好事，所以他其实不是死掉，而是去了极乐世界，佛祖的身边了，是吗？”
　　曼靑点了点头，他不过是看乌翔父母太难过把实情告诉了他们而已。
　　“乌翔的妈妈跟我说，虽然知道你只是在安慰他们，但是听了你的话还是感觉到很宽心。她说她很感谢你。”
　　曼靑听了有些羞愧，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桌子上的珠子。
　　女老师好奇地要过了他的珠子，看了一会儿，问：“这个是念珠吧？”
　　曼靑摇摇头说不知道。本来这只是他在水塘边捡的，叫它念珠也是因为闻到了里面的檀香气猜的。
　　女老师问他：“珠子裂开了，真有些可惜。你喜欢这样的东西吗？”
　　曼靑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老师看了他笑，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递到曼靑面前，说：“喏，这个送给你，这是对你做了好事的奖励。”
　　“我没……”
　　“只要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到了他们，做了让他们感到感激的事就是好事。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不起眼。”
　　班主任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串珠塞到了曼靑手里。在那一刹那，曼靑仿佛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灵气从手心里传来。
　　女老师说：“这是我朋友从国外带回的，据说是菩提子做的，最能保佑人吉祥、平安，是好东西哟。”
　　曼靑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东西，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班主任拍了拍曼靑的肩膀说：“所以，曼靑同学，坚持你自己，”
　　‘坚持’两个字让曼靑猛然抬起头。
　　……难道说，这是对他的启示吗？曼靑仔细瞧着班主任的脸，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什么。但是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看出来，除了老师那很好看的笑。
　　老师说：“以后要继续做好人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