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给女主画大饼》禾有鱼

1、美人书

　　景和二十五年，夏末。

　　“起尸了，河里起尸了！快去找捞尸人马六。”

　　扶风城内河，一具女尸在河中央慢慢浮出上半身，一个经常在河岸边摆摊的小贩发现后，扯开嗓门招呼来一堆人。

　　有知事的人，赶紧小跑着去寻马六这个捞尸人。

　　河水无声静淌，将一座扶风城分成南北两半。

　　按理说这样的城池，河运应该极为发达才是，但扶风城周围的渡口、码头却并不多，且都特意远离城池。

　　“又是具女尸？”

　　捞尸人马六此时抽着旱烟，蹙眉对着来报信的人问到。

　　今年河中已经浮上来三具女尸 ，有第四具也不奇怪。

　　马六已经不算精壮，年过半百，面容颇有几分阴沉，捞尸人这份行当算是祖传。

　　扶风城自来流传着一则隐晦的传言，流经扶风城的河水沾染过晦气，落进里面的尸体容易尸变。

　　所以，多年来城中专门驻有捞尸人一职，一旦发现浮尸必须尽快拖上岸。

　　来报信的人点点头，心里则暗骂道：“呸，多半又是文升卿那一堆狗畜生造的孽！”

　　马六慢悠悠起身，带上专用家伙什，撑上家门口系着的小船长长喊了一句：“阳关道，黄泉路，莫回头······”

　　活人走阳关道，死人上黄泉路。

　　发现浮尸不远处的河岸上，坐落着城中一处上等酒楼--阜楼。

　　风流才子、乡绅仕人，此刻依然在里面奉承阿谀他们需要巴结的对象，完全没有被外面的浮尸所扰。

　　“蛇羹炖上了吗？文公子就好这口，今日可不能自砸招牌，否则文公子的怪罪，咱们担待不起······”今日的菜蛇送来得有些晚，阜楼大掌柜喊住楼中掌厨，在后厨入口处紧声吩咐着。

　　离二人不远，穿着一身简素长袍，随意走到此处的书生侧目看了过来，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郡守大人的嫡公子文升卿今日在阜楼办雅会，受邀的客人不知凡几，还有不少不请自来的，一二楼几乎满座。

　　忙中出点小错也不意外。

　　一身书生打扮的萧群玉，在半个时辰前仗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巧舌如簧硬挤了进来。

　　不过二楼真正办雅会的地方是别想上去了，能在一楼末个座，也算是开了眼界。

　　阜楼占地广，别有目的的萧群玉四处走走转转，路过后厨的位置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如此说来，郡守公子文升卿不但好画美人，还好蛇羹。”手中拿着帷帽的书生低讽道。

　　“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咱们门口的河里有女尸！”

　　萧群玉正思索间，楼中有店小二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小二声音不算小，将还要再叮嘱几句的掌柜惊得抬头。

　　他下意识蹙眉：“晦气，还不让人找马六来，将尸体往下游赶赶，别在咱们门口捞起来，当心恶了贵客······”

　　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口，“你说有女尸？”

　　掌柜忽然抬头看去主楼，二楼不少读书人正在赏画吟诗，整个二楼陈铺着至少二十副栩栩如生的美人丹青，大部分出自一手画技惊艳四座的文公子，小部分出自文公子的四位好友，四周不时传来赞叹和奉承之声。

　　而文升卿这个正主，此时神色痴迷，手下挥毫泼墨，正在作画。

　　画的当然还是美人。

　　掌柜不知想到什么，心中一个咯噔，女尸不会又和这位有关吧？

　　郡守公子文升卿痴恋画技，自十六岁一技成名后，十年时间凭着一手美人丹青名声大噪。

　　据传他手中有一本黄金美人书，乃是这十年间他所见最美的女子绢画成册，用黄金匣封藏，外间千金难求一见。

　　但令人诟病的是，文升卿为摹美人丹青无所不用其极，扶风城不少女子不明不白跳了河。

　　店小二可不管自家掌柜内心的纠结，惊惶开口道：

　　“掌柜的，那具女尸被人认出来了，就是王家小媳妇，上个月文公子在咱们楼里雅聚，据说是因为新得了一张美人图，画上的就是这位王家小媳妇。”

　　后面的话店小二不敢开口，当日不少人嬉闹，风流公子们又吟诗又作词，还将王家媳妇的小像争相传看，都在夸文公子的画技和王家媳妇儿的美貌。

　　这之后不久，新婚才一个多月的小媳妇就被夫家休弃，娘家人也嫌她丢人不肯接纳，没想到人就跳了河。

　　掌柜镇定下来，压声道：“不许嚷，赶紧封一封银子找马六！”

　　这件事他清楚得很，王家媳妇姓赵，周围人都称她赵娘子。

　　新媳妇跟着婆婆去别人家吃寿酒，不知如何被文公子窥见了全貌，还被画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小像，小像又被城中不少男子传阅、品评一番，甚至还有淫词艳曲。

　　闲言碎语逼死人，夫家可不得将人给休弃出门。

　　店小二神情似乎有些害怕，“马六已经到了，他说，说河中的女尸是凶尸，要索命的。”

　　“去、去、去，这话你也信。”掌柜一脸不在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流经他们扶风城的河水煞气重，掉里面淹死的人容易成恶鬼，所以城中才有了马六这么个捞尸人。

　　要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捞尸人，可都是在大江大河中混饭吃的，唯有他们扶风城中有专门的捞尸人，不过掌柜的从来不信这一茬儿。

　　有人跳河！

　　有意偷听，耳力也不错的萧群玉眸色泛冷，抿唇不语。

　　早就听闻过扶风城郡守公子文升卿的大名，她如果出手刀了此人，也不知碍不碍某位公主殿下的大业？

　　阜楼掌柜都能得到的消息，文升卿这个正主自然也有人禀报。

　　文升卿手中的画歪了一笔，脸上立刻布满阴郁，“可惜了我的美人图。”

　　身旁几位文友争相劝慰，片刻后矜贵大公子才缓了脸色：“红颜薄命，美人如花凋零，叫人惋惜，支一笔银钱好生将人安葬了就是。”

　　说完，他几步上前取下廊下一副挂着的美人丹青，站在二楼上有些惋惜地看了最后一眼，这张美人丹青自成图后他便有些不满意。

　　罢了，他手一松，手中美人丹青零落成泥般往下坠去。

　　“哎哟，别抢了，那是张死人画，尸体就在楼前的河里泡着呢。”有消息灵通的客人，赶紧阻止争相去拾这张美人丹青的人。

　　文公子画技一绝，一副美人丹青值不少银子。

　　更妙的是，许是可以通过一副丹青与文大公子攀上些交情。

　　此话一出，有人嫌晦气避开了，也有人不在意依然伸手，最后这画落到了突然杀出来的萧群玉手中。

　　她手快，别人自然没抢过她。

　　“哟，这位兄台，你倒是不怕晦气，这画像中的女子，如今可就在外面的河里泡着呢。”有人上上下下打量完萧群玉，阴阳怪气开口。

　　萧群玉的打扮着实有些另类，都来参加文公子的雅会了，居然还带一顶帷帽遮住面容。

　　要知道，扶风城中但凡有男子带帷帽，那是因为自己长相俊美而家中又有姐妹，就怕文公子看到自己的容貌起了心思，让家中姐妹招了灾。

　　而这样的人，一般是不屑出现在文升卿的“雅会”上的。

　　萧群玉这身打扮，在不少人心中就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不怪有人阴阳出声。

　　萧群玉在帷帽下的面容冷笑出声：“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晦气，要找也不能先找我吧？”

　　她话中的讽刺满溢，甫一出口，四周皆静，无人敢接话。

　　萧群玉在众人探究的神色中，利落出了阜楼大门。

　　至于手中的美人丹青，出门的瞬间被她用灵力瞬间扬成了灰。

　　————

　　“叮铃铃。”

　　伴随着清脆的马铃声，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沿着河岸慢慢行驶而来。

　　车夫马赶得很稳，车内的客人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鄞公子，这扶风城中的客栈属柳家栈最妥帖，我就将你送到那儿去吧？”

　　车中打坐调息的鄞玄远睁开眼，放下双腿后回道：“好，有劳老丈。”

　　“应该的，应该的。咦？”驾车的何老头是扶风城土生土长人士，见前面的河岸上围着一圈人，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一边驾车，一边大声招呼挤在外围的熟人：“陈家小子，那边儿发生什么事啦？”

　　陈家小子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何叔，是您啊，又从渡口拉到生意啦，这边有人跳河，捞尸人马六正忙活着呢，我凑在这里看看热闹。”

　　何老头惊诧道：“跳河？哪家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骤然住口。

　　车中的鄞玄远忽然插话道：“即遇见有人跳河，麻烦老丈赶车，我先走一步，看看是否能施以援手。”

　　话音刚落，何老头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身后刮过，诧异回头，马车中哪里还有客人鄞公子的身影。再回头看去河边，只见鄞公子人已经站在了五十米外的人群旁，眉头紧蹙。

　　何老头喃喃道：“我今天是拉到神仙般的人物了啊。”

　　感慨完，他将马车干脆朝河岸赶去，寻了个地方停稳，也下车看热闹。

　　此时女尸已经被人合力从河里拖上了岸，鄞玄远只看一眼便知生机早已断绝，没救了，有些惋惜地叹息一声。

　　“这小媳妇长得挺标志啊，怎么就跳河了呢？真是可惜。”

　　“瞧你说的，不标志的也不能跳河啊。”搭话的人用眼神示意其余人看去河上岸，那里一座阜楼矗立，进进出出的人非富即贵，丝毫不受影响。

　　一条河之隔便是士人和庶民的天堑。

　　“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那位’就在对面的阜楼宴客，不知又是哪家小娘子要倒霉了，说不得隔几天马六还能再来捞一回。”

　　鄞玄远听到此处忍不住蹙眉，怎么听着跳河的女尸，别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