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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断绝 ...

  •   徐归远实没想到井婆子会向柳官动手,毕竟与她争嘴的是自己,柳官并未发一言。见她迁怒,不由劇然火起,上前抓着她肩膀向后一推,将她掼倒在地,顺手将柳官再扒拉到自己身后:“你发什么疯!”

      井婆子竟不甘示弱,爬起来,蓬头散发,双目圆睁,口中秽语不绝,“小妇□□钻出的狗杀才!我打我自己的儿女,和你有什么相关!”

      徐归远冷笑:“惹你的是我,柳官连面也没与你细照,你有种,来和我相打!”

      井婆子自然不敢和徐归远相打,若换平日里,她躲这个杀才还来不及呢。可今天情景又是不同,久已听说皮匠改性,说话做事甚是温和,被姓揭的小郎皮推来搡去、骂上骂下,也都笑笑过去,不以为忤。

      只这一件,就足以让井婆子在徐归远跟前挺起腰杆了—一个软脓匝血的女婿,她还怕什么?相反,她还看不起皮匠了——什么没出息东西,连打老婆都戒了,还被逼立个生死状,立不起来到这种地步,真叫人笑掉大牙!

      挺起腰杆之后,她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受的气——自柳官出嫁,家中一应大小家务,突然就没有操持的人了。她虽然有一个儿媳妇,还是她亲侄女,可那是用来笼络住继子的,她不好十分驱使,不然,若人家不再愿意替她周旋,或弄坏了她和继子的关系,叫她这没儿子的苦命人以后去指靠谁?

      当然也有三个小哥儿,可四哥儿桐官自从不傻了,好滑不溜丢手,动辄叫他吃不上亏,反而是井婆子自己受罪,来回几次,井婆子不唯不敢招揽,反而有了一个绥心。当然,她不以为自己是欺软怕硬,她只说自己是“不跟孩儿们一般见识”。

      另外一个桂官,嘴甜面软,又曾给她带来一个儿子,虽然没养活,但也是有福气的,故而从小是她最喜爱的哥儿,养的比旁人娇贵些,他倒是有心帮忙,只是不通庶务,全是倒忙,井婆子心中只道这个哥儿没白疼,却也不要他干活了。

      那似乎只剩小儿招儿了,这个倒跟柳官的性子有些相似,可以替的上三哥的班。可他又太小了,才八岁,井婆子日夜打骂,他也一时成不了柳官!

      柳官出嫁后,井婆子骤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一根光杆,手下连个能驱使的兵都没有!因此,她屡次来找柳官,要他回家帮忙做事,但是柳官这没良心的,就为怕老公打,竟然不敢家去,独撇她一个人受罪!

      而且,还有一件事,是井婆子从来不好意思跟旁人说的:她与井明山关系一向冷淡,盖因后者娶她,不过是为了娶一照顾井梁、井柔的后娘,而她也不争气,一个儿子也没生下,只有四个不中用的哥儿,说话就越发短了声气。而自从井桐那蹄子苏醒之后,每每与他母子相争,这私窠子总暗戳戳地挑唆井明山打她……故而,当她听说,井柳这样的贱皮子,也有了疼人的汉子时,她心里,隐隐是有酸意的。

      凭什么?别人的命都那么好,连柳官的命这么好!

      她心里藏着许多股气,纠结成一个大气囊子,无处使无处发,不把柳官弄回家来磋磨一顿,她会发疯的。

      井婆子想到此处,胆气越壮,直着脖子就道:“来呀,你打,打死我,我要你这贼给我偿命,叫撇下你的老婆喝西北风!”

      不得不说,这老婆子在搓火这方面,是很有几分本事的。徐归远也看出来了,她是个一点道理也不讲的人,好像一个装在茧里的蚕蛹,对外界危险一无所知,只晓得蛄蛹罢了。若再要简洁些概括,那这就是个无脑的混账泼妇!

      从一定程度说,原主跟她倒有几分相似,不知若他在此,能不能跟这人有些共同语言。反正徐归远是没有,他面上还气定神闲,但心里怒火沸腾,太阳穴上隐隐见了青筋,醋盆大的拳头已经捏紧,若不是他有个“不打妇孺”的原则,真是恨不得在她脸上批一下。

      他压着一腔气,才要开口,一直木愣愣没说话的柳官,却先开了口。

      “娘,”他声音颤抖,却一点也不结巴,“你已经用五两银子把我卖给皮匠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

      或许是没料到说话的是柳官,井婆子愣神一瞬,才暴跳如雷:“好你个不孝不贤的东西,你什么意思,你想和娘家断绝关系不成?”

      “小柳,你回去,我来处理。”徐归远觉得柳官有些不对,急忙就过来将他拉了一把。

      柳官却甩开了那来抓他胳膊的大手,撇过头去,轻声道:“不是我要断,是爹娘卖了我的。”

      “你发什么疯,好好的嫁娶,你说那么难听。”井婆子气势一点不弱,依旧是张口就骂,且颠倒是非,“好啊,你是为了婚事不如意,记恨上了,你这……”

      她或许又想说“不孝的东西”,诸如此类。可柳官突然急促地打断了他,尖声道:“若非卖,那我受痛时,爹娘又在哪里!”

      “嫁出去的小哥儿泼出去的水!”井婆子也提高了声音,“你吃饭拉屎,也靠娘家罢!”

      柳官胸口起伏,再次甩开了徐归远,激烈地上前一步,连娘也不叫了:“既然你说我是泼出去的水,那你今天为什么还登我家的门!”

      井婆子张嘴,哑口无言。

      柳官说完这话,似乎抽尽了全身力气,瘦弱的肩膀因喘息而上下抖索,慢慢地慢慢地就要蹲下去。徐归远急忙上前一步,把他扶住了,轻声道:“小柳,你今日做得很好,已经够了,我扶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来料理清楚。”

      柳官却始终不肯走,他紧紧地抓住了徐归远的一只胳膊,用力之大,掐的徐归远都有些疼痛,强自站在那里,牙齿紧紧嵌进嘴唇,好久,才慢慢松开。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井婆子已经再次撒起泼来,口中翻来覆去,不外乎说她怎么给柳官找了好亲事,而柳官又是怎么不孝,叫他去帮忙割谷也不肯去云云:“要断是吧,好呀,你要是敢学哪吒小子,把肉还我,我管你生死!”

      徐归远扶着柳官,一时动弹不得,只得用鞭子指着她,冷冷道:“慎言!”而柳官双目如古井,毫无波动地看着她,半晌,竟略一颔首,嘴角轻轻往上一提,制止了徐归远出鞭的动作。

      “娘,你猜,今头晌我爹来,是为了什么?”

      提到了井明山,井婆子就不敢十分放肆了,但阵势依旧很足:“呸,没良心的,你钻钱眼里了,还拿你爹压我呢,你爹差点叫你气杀了!”

      看来她是知道井明山正为井梁下场考试筹钱的事。

      “那娘你再大点声,马上就招来一街筒子人了。”柳官的眼睛看向虚掩的大门,那里,已经有听到骂声的好事者探头探脑,“当家的。”他叫了一声徐归远,“我死了,你务要去县城里打官司,务要提一句,我是童生井梁的弟弟,盖因井梁不能管束母亲所致死。”

      他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内容却是叫井婆子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果然,井婆子很怕影响井梁的前程。她或许也很清楚,有个彪悍的后娘,对井梁考秀才没甚大影响,井明山说她两句也就罢了;可若是把井梁卷进官司里……井婆子都不敢往后想。

      “当家的,帮我拿刀来。”柳官又轻声道,语气不辨虚实。

      尽管看出了柳官这是在拿捏井婆子,但徐归远还是本能地抱紧了他:“小柳,你……”

      “有病,有病!”井婆子误以为他要来真的,转身落荒而逃,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惹得几个围观群众一阵笑。

      ……………………………

      徐归远扶着柳官慢慢进了屋,让他坐好了,急忙去给他冲了热茶和一颗宁心静气的药来,看着他吃下,觉得他喘息定了好些,这才略放下心。

      顾不得别的,他转身又出去把李郎中请了来:“又有大喜大悲的事儿,您老快瞧瞧。”

      李郎中拿白眼瞪他:“你怎么做人夫君的!不是说了,这些日子须得小心养护么!这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井婆子那一巴掌,当时看着只是红些,再加上柳官当时血气起来,整个面庞都发红,所以还没太显眼。这会子,脸上血气褪了,那伤处也发起青肿来,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徐归远羞愧,悔得不得了。主要是,他从没跟井婆子这等无赖妇人打过交道,只当她是井明山那等有廉耻的人,刺她几句,自然就没趣走了呢。谁曾想,这婆子满嘴全是歪理,一个不如意就撒泼打人,这才惹出了今日这事端。

      后悔,真的十分后悔,真应该忘了那“不伤妇孺”的准则,抓着井婆子给她两下才解恨。

      不过……他的目光又落在正被诊脉的柳官身上,心里阵阵酸涩、喜悦、欣慰、担忧轮番涌动。

      自从病重醒来之后,柳官几乎是一日千里,从起初见面时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木讷,到如今,已经可以条理清晰地抢白亲娘了。可见,他对世间这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是这些年来,太痛太苦,他不得已而封闭心窍,不去想、不去问,生生把自己弄成一句行尸走肉,这才勉强得活。

      可思想之泉涌,却又怎么能完全封得住!只要它不再惧怕外界,或者意识到外界有可靠之高山,那么涓涓可流,只在朝夕,江河大海,料想也指日可待。

      “……这次没上次厉害。”李郎中已经从他那热爱八卦的娘子嘴中,听说了徐家和井婆子今日的闹腾,所以,没多归罪,诊过了脉,第一句话就让徐归远放心许多,果然,他猜想不错,柳官这会子心中郁结去了许多,这次动怒,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激起气血翻涌不和。

      为保无虞,李郎中又留下了两包药。徐归远送走了他,转身煎药,送给柳官吃,不在话下。

      他只有一点要教育柳官的地方:“死不死的话,不可乱说的。我晓得你是一时权宜,可亲近之人,总是锥心刺骨,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事。”

      柳官用勺子轻轻搅着药汤,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半晌,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慢慢地将药一口口喝尽。

      “我,其实不想跟她说大哥。”喝完了药,柳官又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两狗打闹,才搅缠着两手,小声道。

      “你一定是觉得,提你大哥,其实就是在用你爹威胁她,再确切点,是用你爹会打她做威胁。你觉得你爹这般行事,你娘也是可怜,对不对?”

      柳官惊讶地扭头看向他:“你怎么……”

      徐归远笑得很得意:“因为我也是那么想的,所以一开始,我也不提井梁和井柔,是后来,才嘴贱提了一句,结果竟挑起她的火来,拿你撒气。”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抱歉,是我当时没思量周全,才叫她伤到了你,是不是很痛,你要是为她难受,不如就打我两下。”

      他说着,就在柳官身边蹲下来,仰视着他。

      柳官抿嘴笑笑:“你不要满嘴胡说了。”扭头又去看狗。

      “嘬嘬嘬。”他小声地唤了一句,两个崽立刻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上蹿下跳,试图扒着窗子爬进来。

      “真可爱。”徐归远也凑过来,跟他一起嘬,惹得两狗越发激动着急,那架势,恨不得问小母鸡借翅膀来起飞才好!

      柳官很开心地弯起了眼睛。

      “打个商量。”徐归远见他心情好像不错,就在旁边逗他,“赶明揭郎君见了你的伤,你可要替我说好话,不然,我怕他活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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