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立早人

1、卫大东

　　高耸入云的山峰，峰顶站着两个人，山峰周围白茫茫的，不见万物，卫大东与一个左眼带疤，外号眼横的人，分别站在两端，摆开架势，似乎要恶斗一场。
　　卫大东上前，只轻轻推了眼横一下，他仿佛被什么大力击中，踉踉跄跄着，不断后退，后退，一直退到边缘，也没止住，想去拉住，然而一切来不及了，然后坠了下去，尖叫着，他躺在地上，既没有流血，也没有喊痛，就那样静静躺着，大大圆圆地睁着眼睛，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
　　卫大东忽然睁眼醒来，却发现此刻正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梦中的那个场景现实版，已经是将近二十天前的事情了。
　　卫大东揉了揉额头，又看了眼床头柜的闹钟，将近下午一点了。昨晚睡得太晚，隔壁床位的那个女孩子，给她妈妈说完故事已快凌晨一点了，他又胡思乱想到三点左右才睡。
　　卫大东忽然想起今天约定要和表哥见面，于是赶紧起身，双脚刚沾地，他回头看了眼隔壁床的那个女人，怕自己的动静吵醒她，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似乎睡眠一直相当糟糕，她的女儿每晚读书，陪着她到半夜，她才能轻轻睡下。幸好，没有吵到她。
　　天气是阴的，这种阴不同于大雨来临前的那种黑乎乎，而像一床用了多年，早破旧发泡的棉絮浮在天上，没有雨，也不会消散，就那样塞在空中，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绝望感。
　　医院门前人进人出，卫大东，走到医院门口，他忽然止步，原地站了三秒钟，在思考着什么，思考结束，他扶住缠着纱布的左臂，步伐也变得微微瘸拐，显出伤得很重的样子。
　　卫大东就用这样的步伐，来到医院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巷子里零星开着几家录像店。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录像店雨后春笋似的，数量多了几倍。听说内地亟需这东西，不少人搞偷渡，挣到了钱。
　　卫大东进了一家名叫“宏大”的录像店，屋里的光线比外面亮些，但也亮得有限，架子遮挡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卫大东的目光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停留，而是直往前走，来到一道隐蔽的小门前，店老板也不相拦，由着卫大东继续往里去。
　　进了小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连着转了几道弯，豁然开朗，宽阔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张长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四五十的中年人，他正在看电影，靠着墙笔直站着一排年轻人，除了站在最外面的那个，别的都是十七八的年纪。
　　卫大东站在沙发后面，喊：“表哥。”
　　那个人没有回身，只是哼了一声，当作回应，然后用手指指着沙发，示意坐在旁边。
　　卫大东于是坐在沙发上：“这么有闲情啊，看电影。”
　　表哥招招手，示意坐近些，卫大东于是挪坐到身边他的身边。
　　“这次怎么伤这么久？”表哥伸手，轻轻摸了摸卫大东裹着纱布的左臂。
　　“打他的时候太用力了，没注意受了伤。”卫大东反射性地想往后退，避开他的抚摸。
　　“想不到你出手这么狠，我只是让教训教训而已，可没让你杀他。你怎么就自作主张把他打死了。”表哥叹口气。
　　卫大东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大村进去了，听说了吗？”
　　卫大东嗯了声。
　　“让他不要喝醉酒后去找女人，胡吹牛，偏去，出事了吧。”
　　卫大东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
　　“原本要判八年的，悄悄花了一大笔钱，最后只判五年，再运作运作，两年多大概就能出来。我这个人是不会放弃兄弟的。”
　　“是，表哥一向重义气。”卫大东配合着说。

　　表哥于是又去摸卫大东的脸颊，颇为感慨：“来投靠我时，你还那么小，当时我手头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心想，再艰难无论吃多少苦，也不能亏待这个表弟。你学习不精明，我就把兜里的最后一个，搜刮干净，送你去学武，好在一切都好了，你武学成了，哥哥的事业也起来了，我们兄弟两个终于熬出头了。”
　　这段话卫大东已经听过无数遍，每一次卫大东为表哥做事，表哥就拿出来说一次，且每次都比之前的那次更添油加醋，怕是再说下去，版本就成了，表哥卖肾卖血养表弟了。
　　不过，他帮了自己，这一点的确是事实，没办法否认。卫大东挤出一缕笑：“我记得，表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大村进去以后，表哥可不得不重用你了。”表哥脸上的试探意味更重了。
　　“一切听表哥的。”
　　表哥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满意：“那回去赶紧休养吧。阿豪，你和大东关系最好，帮我送一送吧。”
　　哎，那个领头，染着黄发的小年轻人，答应着，从身后的一排人中走出。
　　二人一声不吭，出了顺着走廊，回到录像店，又来到巷子里。
　　阿豪用劲一拍卫大东的左臂：“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卫大东放下左臂，也放下心中的警惕：“让你帮忙打听眼横的家人，有消息了吗？”
　　“爹妈早死了，老婆早些年也被他打跑了，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女儿，孤苦伶仃的，现在寄养在姑妈家，住址嘛...”阿豪从屁股的口袋里掏出一卷细细的纸条，递给卫大东。
　　卫大东接过纸条，缓缓展开。
　　“叫爱爱，真好笑，亲人都死光了，根本没人爱她”
　　“让你去教训，你就老老实实踢他几脚，给他几巴掌就好，干嘛打死！”
　　卫大东眉头一皱，带着轻微的怒火：“我没想他死！是他自己作的！”
　　阿豪同样“谁管你有意无意，人死了，就是死了！”
　　卫大东听完低头不语。
　　恰好，两人差不多走到巷子尽头，阿豪：“好了，就送你到这吧。”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回医院途中，经过一间报刊亭，卫大东走到亭前，拿起一瓶饮料，问道：“多少钱？”
　　“八毛。”报刊亭内传出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
　　卫大东递进去一块钱的纸钱，妇人伸手收了钱，弯腰端出零钱铁罐，拨开堆在上面小山似的纸币，寻找起一毛的硬币，她找到了一个，捏在掌中，可迟迟找不到第二个，有些着急，于是把铁罐颠了颠，顿时一阵刺耳的杂音，嘴里嘀咕着：“找不到呢？那么多的。”
　　卫大东望着腹前摆着的一排卷哨，拿起一个绿色的：“不用找了，拿这个抵，行吧。”
　　老板低下头，往外看了一眼，顺手把铁罐塞进脚边的柜子里：“行吧。”
　　卫大东边走边轻轻吹着卷哨，他觉着这东西真是好玩，一吹就变得又鼓又直，气流一停，它立刻变瘪然后卷起来，像极了兔子的尾巴，所以他现在不是在吹什么卷哨，而是在吹兔兔的尾巴，据此延伸可以推断，他的嘴里正含着一只毛茸茸的，可爱的小白兔。
　　想到这里，特属于少年的纯洁笑容，极为不协调地出现在一个“悍匪”的脸庞上。卫大东正玩得不亦乐乎，余光瞧见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向他的方向走来，他急忙将卷哨从唇间拔下，塞进兜里。
　　二人靠近之后，卫大东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女孩却主动微微颔首，代替打招呼，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卫大东一瞬间手忙脚乱，大脑陷入晕眩状态的他又想出声，又想作出其它的回应，两种思维完全往着相反的方向互相拉扯着，都想替多情的主人作出最合适的反应，最终谁都没有胜出，所以卫大东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感到一阵困窘。
　　但女孩似乎并未多注意他的窘境，快步走开。
　　女孩与卫大东擦肩而过后，捧着饭盒，径直去到住院部，卫大东却停留在原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而女孩却在走进无人的地方后，伸手，在刚才与卫大东相擦的那个部位，掸了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