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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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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浔走的毫无预兆,回来也回来得悄无声息。
一场雨下过,第二天山里依旧是晴天白云,只是显得比前两日更清爽一些。
时屿醒来之后,将将因晴爽的天气眯了眯眼睛,转过头看见隔壁床上一只小鼓包。
五年前谢浔20岁的时候身高就长到了184,几年不见好像又往上蹿了几厘米,这时候却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枕头胡乱地推在一边,浑身上下只有头顶一簇乱糟糟的头发露在外面,手跟腿似乎抱在了一起,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自己抱住自己。
时屿细看了看,甚至看见他头顶那一块被单上有一些干涸的水渍,映得颜色比别处要深上几分。
他微怔,皱了皱眉,意识到昨晚并非半梦半醒间的幻觉,这人是真的赶了很久的山路,迎着风雨回了这座农家小院。
时屿站在原地望了两秒钟,进了浴室洗漱,出门的时候看了看谢浔带的那一大包可以就地当行脚医生的医疗用品,突然想知道里面有没有感冒药。
但也只是想了一想,他很快就关上房门下了楼。
导演说这三天在山里的生活会放在网络上让观众投票,但却没设规则,给了他们很多钻空子的机会。
时屿便知道其实这三天其实只是让他们破冰。
为了一餐口腹互相算计彼此怒目确实是节目效果,但陈明峰拍恋综出身,大概更希望看见如今这般勉强称得上和谐的画面。
时屿下了楼,谷场上几个人跟在凃海后面练太极拳,一板一眼的,顺着山间清风朗日,倒也好看得很。
时屿索性跟着打了一套,只觉神清气爽。
周泽元回头望望他身后:“谢浔哥没起来吗?”
“他回来了?”凃海问道。
“回来了呀,我昨天半夜里肚子饿出来找吃的,正好看见他上楼。”周泽元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脸色很不好,浑身上下都湿了,顺着头发往下滴水,我还纳闷他没带伞吗。”
跟有没有带伞可能没多少关系,时屿仰头望了望民宿窗户,属于他跟谢浔的那一扇还紧闭着,没有要被打开的迹象。
谢浔不喜欢打伞,下雨天宁愿一个人在雨里走,也不愿意别人凑近身边替他撑把伞。
这很奇怪,明明他第一次跟谢浔说话的那天,也是一个大雨天,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伞遮过去,手一伸他就跟着自己走了。
陈晨问他跟谢老师的第一次相遇,时屿说不记得,但其实他是记得的。
阴差阳错进了中影,并不是因为有多大的演员梦,不过是这条路来钱最快,他又欠了太多的债。
在染缸里沉浸太久,想让自己分毫不沾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在片场行走,演着剧本里的人生,逐渐忘了本来该是什么样。
那绝对不是一个雨天,应该是傍晚,也或许清晨,熹微的光线落在天边,片场中庭院楼阁间或穿插机器电线,现实跟过去交隔,会迷惑,但不至于分不清。时屿一般下了戏就会回酒店,偏偏那天多待了一会。
因为组里来了个小孩。
说小孩其实并不贴切,对方不过只比他小两岁,可那个时候,时屿真切觉得自己老态龙钟,而谢浔意气风发。
无光自成光,戏外一句话不说的小人物,戏里出彩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时屿发现自己喜欢看他演戏。
欠点火候,少了匠气,更像是一个人踽踽独行摸索出来的法门,说不上多么成熟,可灵气显而易见。
时屿那时候已经演过很多部戏了,一句台词没有的龙套演过、两三集就死的炮灰演过、戏份贯穿全剧的配角也演过,正在接触主演戏,有前辈说他被理论箍得太久,没有真切体验过演员究竟该是什么样。
时屿不置可否,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块料,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多远。
遇见的大部分人都汲汲营营、争名夺利,对望的人全都浮躁不安、满眼欲.望。
他觉得没意思。
可偏偏那天多待了会,他看见跟所有人都不同的谢浔。
少年风发,漫身流光,手持长剑,单单是孤傲地站在那,一双眸子就亮得让人快要陷进去。
他发现自己开始喜欢看这小孩演戏。
剧组分AB组,日戏夜戏全都排的清楚明白,时屿剧中的人物跟小孩分属两条线,只有一幕对手戏,导演排在了很后面。
他演过很多次剧本,不出错却也不出众,偏偏那些日子导演说他进步良多,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
时屿便开始期待那幕要跟对方遇上的戏。
他想,小孩应该唤他一声前辈的,或者老师。
天资聪颖天赋过高都很好,可毕竟涉世未深、稚气良多,他眼中的少年风华落在导演和对手戏演员口中便变成了抢戏和用力太深。
时屿想,自己可以教教他。
教他收敛锋芒、露拙显怯,教他为人处世、圆滑世故。
可还没来得及,人就被换了。
配角再出彩,戏也没多少,重拍纵使要耗费太多财力物力,但新来的那位背景雄厚。
人家只不过想来娱乐圈玩票,恰好有前辈说小孩那个角色演得太不伦不类,跟整部戏不搭,不如换了。
时屿有点纳闷,什么叫不搭呢?
别人都糊弄混日子的时候,有人认真钻研叫不搭;
别人花天酒地享受追捧的时候,有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翻背他那还没有三页纸已经快烂了的剧本叫不搭;
别人阿谀奉承左右逢迎的时候,有人对着卫生间镜子一遍又一遍琢磨表情弧度喜怒分寸叫不搭。
……
时屿到底没等来跟谢浔要演的那场血雨中的对手戏,但他在雨后初霁的彩虹下牵回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后来想想,如果不是恰好还清了债,他不会再揽一个人的责任在身上。如果不是看了几场戏有所感悟,他不会管影视城几十万群演里一个小朋友的换角。如果不是那样孤决高冷的演员,被自己看见哭成泪人的模样,他也不会停在雨幕下良久,然后迈出步子向他走去。
可没有如果,所有的一切就是发生了。
谢浔戏演的很好,生活上接近白痴。
怕雷怕雨,怕人怕狗。
胆小得不行,走一步路都要贴着人,人群嘈杂他便避着人群牵他广袖戏袍下的手,紧张又隐秘地捏他指尖。
漫天大雨,他便不要助理来接,固执地迎着雨雾奔向他伞下,被斥责一句还要扬起湿漉.漉的眼睛卖乖说“可是我只想跟哥哥撑一把伞”。
时屿告诉他那也该自己遮遮风雨,谢浔便理所当然地望进他眼底:“可是哥哥会一直在不是吗?”
彼时情深日浓,时屿第一次有想跟别人许诺永远的冲动,可到底没说出口。
于是那双小狗一样晶亮的眼眸逐渐灰暗,却又瞬间恢复光彩:“哥哥在的话,我会撑伞的,我不希望弄脏你。”
阳光雨露,皆伴灰尘。
他并非害怕,也非不喜,只是觉得脏。
弄脏自己无所谓,因为本身就是脏的,可他不愿意时屿也沾上尘埃。
如今无人立身边,索性不撑伞了。
……
时屿收回视线,季沈然在谷场下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后山,听说那里有早熟的油桃。
时屿愣了一秒钟,笑着点了点头,回身找到一只竹筐跟着人一起下去了。
因为是最后一天,导演也没有任务,大家都过得相对来说很轻松,回了民宿吃过饭,再应当地村民邀请,看了一场农家鼓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周泽元在戏上吃的很饱,边走边消食,不经意问了一句:“谢浔哥一天没出门吗?”
时屿一整天都刻意地没去想他,这时候被这么一问,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便是早上出门时床上蜷成一团的人。
他没吭声,周泽元说:“不饿吗?”
凃海摸摸下巴:“是不是生病了,小时你们房里有药吗?”
时屿回了神,“有。”
“那就好,你回去多照顾照顾,现在倒春寒,明天一早又要赶路,生病了不容易好。”凃海说。
时屿微怔,挺不解为什么大家已经默认谢浔生病了他一定会照顾,但前辈说的话不含恶意,他没办法当面拒绝。
回去之后时屿看见谢浔的医药包被拆过,垃圾桶里有退烧药的包装壳,谢浔床头放了一杯水,他还躺在床上,还是那样将自己蜷成一团侧躺着的姿势,只是这次脸露在了外面。
时屿摸了摸水杯,已经凉了,他去换了一杯温水进来,蓦然发愣,才发现谢浔脸朝的方向是自己的床,脸色通红,嘴唇干裂,电视荧幕上光彩照人的谢影帝这时候像一个久病缠身的病鬼。
他觉得有些燥。
时屿将水杯放下去,力道收了收,但仍旧惊醒了睡的不踏实的人。
时屿亲眼瞧见谢浔眼中一瞬间的迷茫,然后惊讶,紧接着变得安心,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小声唤了一句:“哥哥。”
民宿外春蝉已经在叫,时屿坐在自己床上,看他唤过那一声便睡了过去,不清楚到底醒没醒,压了一天的情绪有些压不住,只想问个清楚,却又清楚跟生病的人讲不了道理。
声音在嗓子眼儿转了几个来回,他终于问:“为什么回来?”
不是有工作吗,不是说明天直接去下一个拍摄地吗?为什么非要半夜回来,为什么要给自己淋一身雨,做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出来?
室内只有病鬼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时屿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有些烦躁地起身,想要洗漱睡觉,却突然听到一声呢喃。
他没听清楚,皱着眉弯了弯腰。
谢浔眼睛都没睁,声音没力气得很,哪有半点这两天在他身后缠得不死不休的劲儿。
“因为你不愿意见我。”
所以我得来,不然我们如何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