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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行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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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日头暖和,尤其是临近正午时分的日头。
顾影在殿外苦候多时,出来的却是幽兰,她沉着脸赔笑道:“小顾子,皇后娘娘刚用完午膳,身子有些乏了,实在没空召见你,还是先回吧。”
顾影焦急问:“姑姑,娘娘多久能见我?”
幽兰支吾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兴许等娘娘午睡醒来。”
有片刻的沉默,顾影已经明白过来,皇后不是没空,而是故意视而不见,可卫枕究竟是故意避着自己还是避着自己所求的这件事呢,顾影还没想明白。
幽兰欲离开时,又被顾影拦住,她央求道:“姑姑帮帮我!放我进去,我有急事求见娘娘,此事性命攸关,再等便晚矣。”
幽兰无奈又进去通传,可过了须臾,她缓步而出,只朝顾影摆了摆头,复又进殿,这次还将殿门也合上了。
卫枕坐在蟠龙纹梨花木椅上,并无睡意,她如常般淡然端起茶杯,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手抖,也是在压抑着自己情绪不受控的翻腾。
“娘娘当真不见她?”
“不见。”卫枕一口回绝,语气决绝如寒铁,道“她所求的,本宫既允不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殿中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打破这种气氛的是殿外传来的砰砰的撞击声,沉闷而邈远。
卫枕将茶杯端至唇边,也不抬眼,只问:“什么声音?”
幽兰打开了殿门向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回娘娘,是小顾子她……”
原来情急之下,顾影跪在了卫枕的殿外,拼命砰砰磕头,响声绵绵不绝,如闷雷般沿着金砖地面传到卫枕的耳中。
她对着冰冷的地面每磕一个头,口中便呼喊一句:“娘娘,奴才求见娘娘!”
见没人应,顾影不断重复,磕得一次比一次重,喊得一声比一声高。
顾影知道李总管执行的是宫规,是老祖宗的法度,自己身如蝼蚁无法撼树,唯一的法子便是搬救兵。能够凌驾于这宫规法度之上的,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利,而拥有这种权利的人,可以是皇帝,也可以是执掌凤印的皇后。顾影见识过皇帝的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颜面可以杀死枕边人,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怎么会让这些染了瘟疫的奴才活下去?所以,卫枕是顾影唯一的希望。
卫枕手中一滞,便连唇都未沾湿,就将茶杯复又放下,眉心的愁意难以叫人察觉,却如同乌云遮月般,越聚越浓。
“求皇后娘娘救人于急,奴才愿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顾影喊得嗓子嘶哑,一抬头见日上中天,离行刑的时间已然不远,她彻底陷入了绝境,只能高呼哀求,她的额头也因连续不断的叩首很快便血肉模糊起来,千秋台上染了一层她的鲜血。
见她这般执着,幽兰心中有些动容,忍不住劝道:“娘娘,您没看见小顾子在外头的样子,可怜她也是刚刚病愈,还这样伏地叩首,奴才看那头都磕破了……娘娘不然您亲自劝劝……”
有一瞬的犹豫,卫枕咬了咬唇,闭目凝神,忍着道:“人在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承担什么后果,这些她应该清楚。”
幽兰明白卫枕言出必行的性子,也晓得顾影的性子犟的像头驴,双方如此僵持下去,怕是要成为这宫里头的一场闹剧。她只得欠了欠身,缓步走到外头,先是语重心长规劝:“小顾子你这是何苦呢,娘娘不会见你,你又何苦要为难娘娘,也为难你自己。”
“求皇后娘娘救人!”顾影又一叩首,高呼道。
见顾影软的不吃,幽兰变了脸色,示意两侧太监将顾影拦住,威吓道:“惊扰了皇后娘娘静养,这样的罪过你可担得起!”
顾影被两个太监强拽着往外拖,她无助地挣扎,这时一束金茫茫的光刺眼夺目,扎得顾影一阵炫目,糟了,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头顶上方。
午时三刻将至。
顾影停止了挣扎反抗,甩开左右二人的手,竭力维持着平和从容,道:“我自己会走。”
“奴才斗胆问皇后,在皇后的心中,难道主子的命是命,奴才的命便不是命么?从前奴才多有不敬,这三拜算是还了。此后一别,愿卿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顾影眼底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拜身下去,叩首三次,转头离去。
行刑的地方在焚化场,离长秋殿不远,脚程快的话,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
顾影一路疾奔,那身太监衣袍带起的风显得苍乱又凄肃。
“午时三刻已到,开始行刑。”
只见焚化场正中,霍然挖了个方方正正的巨坑,深三尺有余。硕大一幅方相神图迎面挂着,那方相神手掌上蒙着熊皮,有金黄色的四只眼,玄衣朱裳,一手拿戈一手拿盾,驱赶瘟疫鬼神。
诡异的号角响起,驱疫仪式开始了。
数百人身穿红衣,手持火炬,绕着被五花大绑的十几名染疫宫人,齐声吟唱着什么经文符咒。其中一人装扮成方相神,戴着面具,面具面目狰狞有四只金黄色的眼睛,他一手执戈一手执盾,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向巨坑聚拢。
顾影赶到刑场,正好看到那些满身贴满符咒的染疫宫人被押到巨坑边上,而程不染就在其中。
程不染白衣素裳,病痛和恐惧让她几乎连站着都吃力,她的面上死白死白,如被白蚁渐渐吞噬掉的木头,只绝望而无助地远远望向顾影。
那面具人跳着另类的舞,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停在了程不染身前,一声令下。
“入坑!”
四面八方的红衣人朝着她逼来,程不染害怕得连连退后,退到了巨坑边缘。
顾影大喊一声:“住手”,便冲进人群,挡在了程不染身前。
着传统的驱疫仪式,神灵引路念经祈祷后,便是献祭。谁知顾影横刺里闯到了祭品也就是感染的程不染跟前不让旁人靠近,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哪里来的小太监?”
“她要做甚?”
……
“奴才长秋殿掌事顾影,我有法子治‘探头瘟’,别动他们!”顾影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大胆小顾子!竟敢搅乱驱疫大典,阻拦行刑,活得不耐烦了么?”说话的人是李公公,司礼监的提督,皇城内的礼仪、刑名以及大小宦官皆由他掌管。
记得当初分宫的时候,顾影就因为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了李公公被发落到凛冬阁去,自此两人便也就结下了梁子。出了冷宫后,因着顾影性子古怪孤傲偏得主子贵人青睐,李公公对她更是看不过眼,早就想找机会惩戒她一番,今日正巧自己送上门来了。
“请大家想听我说,‘探头瘟’没那么可怕,只是一种流行性的感冒!他们不是被妖魔鬼怪缠身,他们只是感染了一种病毒,病毒存在于病人的鼻涕、唾液中,通过说话、咳嗽或者打喷嚏散播到空气里,若是吸入了便会很容易被感染。这也是‘探头瘟’极易传播开来的缘由,与鬼神之说无半点干系,什么瘟神什么邪祟都是唬人的!”顾影死活不肯让开,用尽了嗓子眼里的力气,大声喊道。
“小王八羔子,这里可是你大放厥词的地儿?给杂家把她轰出去!”李公公恼怒道。
“求求大家相信我!半月之前我便已感染了‘探头瘟’!”
旁人一听,此人感染了‘探头瘟’,皆讪讪地退开,不敢靠近,更不敢再上前擒她。李公公更是急欲躲避,手上拿了条绣花锦帕,捂着自己的口鼻,深怕她带了脏东西。
顾影又忙解释:“别怕,不用怕,我已经痊愈了。这病是能治好的,我有法子帮大家避免传染,请大家相信我。”她伸手指向被捆住的几个病人,恳切道:“也请大家放过他们,给他们些时间养病,请大家给他们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人群中开始躁动起来,显然有两股声音在争执,一边是坚决要行刑,深怕危及自己,另一边是不忍心行刑,也是怕自己终将落得同样的下场。
“刑场喧哗,你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李公公丝毫不屑于她所,趾高气昂立着,斜眼一看漏刻,午时三刻已过,不可再拖延下去,他压低声音阴冷道:“念你是皇后的人,杂家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可莫要怪杂家心狠。”
随后扬声呵斥道:“太监小顾子为一己之私,不惜妄言祖宗礼法,搅乱刑场,妖言惑众,罪犯滔滔,为保驱疫顺遂,六宫祥和,四海升平,此等逆贼不可姑息,应与染瘟者同罪论处,处以生瘞之刑。”
“不要,不要,小顾子你快走!别管我!快走!”程不染泫然欲泣,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保护顾影,却被人一把推下了巨坑。
顾影愕然回首,伸手想去抓住她,也被人从背后一脚揣进沙坑之中。
“埋土!”
那瘆人的号角再次响起,鬼面人又开始围绕巨坑起舞,他仰天长啸,发出第二声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