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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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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三十一年,元月初七,过了新年宫里头便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棠梨坠谢,缱雪凋零。
冷宫行死刑通常是在日落西山之时。
卫枕望着窗外萧瑟之景,深知时辰已到,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备上毒酒,同小顾子一道往凛冬阁去了。
二人对去往凛冬阁的路已然很熟。朱门深锁,庭院寂寥,顾影搀着卫枕的手小心迈过宫门,缓步入内。
凛冬阁一如顾影刚进宫之时,暗沉沉,阴森森的,不见天日。
卫枕上次来还是在一个大雨瓢泼的深夜,来去匆忙也就顾不上看这冷宫之景,眼下目睹此处的凄慌,心中难免不适。她拧着眉,伸出手指,指尖所触及之处,皆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无论是纱帘罗账还是家具摆设,上头都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卫枕刚跨进一处偏殿的门槛,就被扑面的灰尘遮了眼,忍不住呛了两口,忙抽出锦帕捂住口鼻。
顾影见状,赶紧用手将所能及的角落上的蛛网给掸落,又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擦干桌椅上的落灰,经手指反复确认已经干净无尘了,才搬了一张尤其干净擦得锃亮的锦凳让卫枕落座。
卫枕在她的心里高贵不可侵,可不能沾了尘。
“董氏在何处?”顾影四处巡视。
董芸蜷缩在那张年久经灰的床榻上,听到声响,才支着身子半坐起来,眯着眼,朝光照进来的方向望着许久,依稀辨认出来人是谁,她冷不丁一笑:“原来是皇后,我还当是谁呢。”
顾影感觉她的笑无比瘆人,强装凶狠护在卫枕身前:“大,大胆董氏,见了皇后还不起身下跪。”
董芸这才缓缓起身,朝二人步进。
刚刚还是感觉瘆人,看清董芸的模样,顾影现在的感觉是毛骨悚然!她脸上惨白,画着艳红的妆,披头散发,衣衫邋遢,像……像画着京剧脸谱的贞子。
董芸也不行礼,拉出一张锦凳,就与卫枕面对面坐下,轻笑道:“皇后竟不怕,冷宫也敢只身进来?”
这将死之人,若要是发起疯来,没准能干出什么破天荒的事来。顾影听出她出言不逊,怕她会伤着卫枕,忙伸出手臂挡在卫枕前头。
“哟,你这奴才倒挺忠心。”董芸突然阴冷地盯着顾影,恶狠狠道:“我记得你,就是你这个狗奴才三翻四次坏了本宫的好事。”
顾影被她穷凶极恶的眼神,吓退一步,正欲开口驳斥,却见卫枕用手轻轻抚下她的手臂,朝她安然点头,顿时感觉心中泰然不少。为何卫枕看上去如此温婉柔弱,却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最坚定最有力量的慰藉,让自己觉得如此安心。
卫枕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揭发你私情的人是我,夺走你后位的人是我,今日来送你上路的人也是我,你该恨的人是我卫枕,你也大可以冲着我一人来,与旁人何尤?”
“卫枕……你以为我不敢吗!”董芸被激怒,恶狠狠道:“恨?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我不服,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东西,皇后的宝座也好,母族的兴盛也好,就连你那不学无术的养子都能轻易抢走,本该属于我戾儿,太子的位置,公平吗?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
“这就是你屡次置我于死地的原因,为了替三皇子筹谋?可我从未想过谋夺皇位,无论是皇后之位亦或是太子之位,都非我本心,实属天意难违,我也从未想过置你和三皇子于死地。”卫枕见她这般魔怔,虽是满心厌恨,也不免怜悯,只得道:“众皇子谁能担起社稷重任,全凭皇上喜好,又岂是你我所能谋划的?你何苦执着于此,就算三皇子做不了君王,到底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日后封个王候亦是无忧。而你却为了心中执念行大逆不道之举,害人终害己,也连累了你的儿子。”
“无忧?”董芸笑得凄厉,“皇后,你是皇后自然是高枕无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自古以来夺嫡之争哪有胜败,只有生死相隔,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得善终吗?天家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的道理皇后难道还不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算不为了自己的荣辱也得为我戾儿一搏,我别无选择。”
“那李雨呢?别无选择,哼,他的命又算什么,难道也是你的别无选择?”卫枕听不得她再拿着道貌岸然的理由作为说辞,赫然问道,声音清冽冷彻。
“贱人!你不配提他!”董芸一听‘李雨’二字,仿佛被刺痛到心中隐秘,突然暴怒起来,像狂风卷浪般扑上来要掐卫枕的脖子。
卫枕丝毫不惧,不闪也不躲,稳如泰山之资,直直审视着她。
就在董氏的双手快要触及卫枕脖颈的一刹那,顾影猛地扼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拧,将她重重抵在墙柱上。
顾影暗自庆幸,我这跆拳道黑带可不是白练的。
墙柱上的灰尘在撞击下,如雪山崩塌般,往下垮,董芸本就像鬼面般地那张脸更是污浊不堪,她像砧板上待宰的鱼,死命挣扎,无能狂怒:“卫枕!你这个贱人!是你陷害我——”
卫枕起身,逼近她,冷哼道:“是,听雪楼那出戏是我设计的,皇上也是我命小顾子请来的,你之所以突发癔症,其实是因我提前就在香炉里加了巫山云雨香,有致幻之效。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都是我早已谋划好,引你入局的圈套。”
因为离的太近,卫枕吸进了些她撞下的灰尘,轻咳了下,又平缓道:“不过你也算不上冤枉,丑事是你自己犯下的,害人之心也是你先起的,若非本宫有母族做靠山,根基深厚,恐怕早已如你所愿落到如斯下场了罢。只是本宫想不明白,你既与他有情,又为何……亲手取了李雨的性命,你可后悔过?”
“后悔?我为何后悔,该死,他该死!”董氏切齿:“他若不死,迟早要将我二人之事和盘托出,只有他死,才能永除后患。”
卫枕良久语塞,从袖中取出那块玉勒子丢下,“我想,就算你不动手,他也会为你自尽的。”
卫枕示意顾影松开,董氏一颗心跟着那块玉勒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她犹如困兽看见食物般急切,不禁匍匐在地上去捡,将那玉勒子紧紧贴在胸口,眼泪夺眶而出:“玉勒子,是我的玉勒子,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此物刻着李雨对你的一片真心,可你,不配。”卫枕字字锥心。
殿内是良久的死寂。
董芸死死将那玉勒子攥在手心,泪水潸然而下,她如泣如诉,又似是在自问自答:“李雨,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这块小小的玉勒子承载了爱人的真心,却被董氏当做害人的利器,也最终成了她的催命符。
“董氏,你就带着它去地下,与李雨相见,祈求他的原谅吧。”卫枕不愿再言,扬声唤道:“来人。”
很快两名太监将盛放着断肠草的楠木盘子端了进来,放到董芸面前,恭恭敬敬道:“皇上口谕,董氏,请上路吧。”
断肠草乃剧毒之物,服毒七日,肠子会变黑粘连,腹内绞痛至死。
看来皇帝对董氏的确是深恶痛绝,就连赐死也选了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要让她痛不欲生,垂死挣扎最后气绝身亡。
董芸的神智虽已混混沌沌,仅存的求生的意志和恐惧死亡的本能让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皇上口谕?到底是皇上还是你卫枕容不得我?不,皇上不会的,皇上说过留我一命,皇上不会这么狠心……不,我不喝,我要面见皇上!”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道错了,皇上——”董芸匍匐上前,拉着卫枕的衣角,哭天抢地,那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好生唏嘘。
顾影听不得也看不得这般惨状,她到底习惯不了这人命如草芥的惨烈现实,向卫枕投去了委屈求助的目光。
卫枕似乎是看懂了,沉默片刻,便动身向室外走去,沉声道:“二位公公,有劳了。”
董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紧紧搂抱着自己,蜷缩着,蜷缩在角落。
两位公公平日不少被董贵妃欺凌,如今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二人用力夹持住董芸,掰开她的嘴,将满满一碗汤药,一股脑灌了下去,又将董氏踹翻在地,任她自生自灭。
毒药入口,如穿肠利剑,药性很快就发作起来,董芸五脏六腑疼得撕心裂肺。
还未等卫枕走远,就听到里头嘶哑惨厉的长啸:“卫枕!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他朝觅得真爱红杏出墙,为万岁爷发落,落得个身首异处碎尸万段!哈哈哈哈哈——”
这诅咒当真阴毒。
顾影听了这些阴毒之词,心中如毛刺般,不安。她侧脸去往卫枕,却见卫枕的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黑云压顶的天,说不清是阴霾还是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