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沉楠

1、全

　　——
　　少年跟着父亲走了很久，停下的时候，父亲告诉他。
　　“这是北冥，是鲲的家乡。”
　　少年看着一片蔚蓝的云海，五色流光自天边袭来，他雀跃地告诉父亲这里很美，父亲微笑着点了点头，消失了。
　　一阵苍凉亘古的声音传来，后来少年知道，那是鲲。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少年没再移开过视线。
　　那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
　　少年坐在鲲身上，落日在他眼中落下帷幕，鲲苍凉的声音传来，少年道：“神光笼罩，蔚蓝
　　无垠，为何不美？”
　　鲲的声音令人悲伤。
　　“是吗……我只看了三年。”
　　少年喃喃道。
　　黑暗自天边浸染而来，在阳光被吞没之前，少年道。
　　“鲲，你想不想出去？”

　　——
　　一片夜色间，巨鲲带着少年缓缓飞在北冥间，北冥的出口，是一团旋着的星云。
　　少年被巨鲲托在一边，巨鲲在一片烟雾中化为人形，怀里抱着少年。
　　少年愣愣地看着墨发雪肤的鲲。
　　鲲将少年放下，走近星云。
　　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鲲，你好美。”

　　——
　　外面的世界并不如少年想得那般美好。
　　乱世战争，流离失所。
　　少年被鲲保护得很好。
　　但少年的心事明显增多了，直到有一天，少年看见箭如雨一般落下，到处都是惨叫和屠杀。
　　少年对鲲说。
　　“我想改变这一切。”

　　——
　　所谓同道同归，也不过如此了。
　　少年和鲲在靠近北冥之地架了个小村落，接收着流民。
　　诸侯割据愈发混乱。
　　少年背上行囊，打算去闯一次。
　　在夜深人静之时，即将出发的少年被鲲拉住了。
　　少年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叫周。”
　　鲲没松手，眼神坚毅，彷佛在说。
　　“我陪你。”

　　——
　　周及冠了。
　　鲲帮着周，在齐国谋得了一个职务。
　　不高也不低。
　　时间不缓不慢地过了三年。
　　周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却被迫卷入了权力之争。
　　周被牵连，被流放。
　　鲲却一直陪着他。

　　——
　　周快死了。
　　流放之地的乱民贪官对周不屑一顾。
　　长期的欺压让周的身体愈发脆弱。
　　鲲又一次救下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周。
　　即将陷入昏迷的周看见鲲周身燃起蔚蓝的火焰。
　　他生气了，周想。
　　不能，不能杀人啊……

　　——
　　齐国的力量格局改变了。
　　周被召了回来，职位一升又升。
　　半夜，周罕见地失眠了，他在庭院里看见了鲲。
　　蓝发的鲲。
　　周上前，握住他的手。
　　鲲摇摇头，示意无事，握紧了周的手。
　　周俯身下去抱住鲲，问：“你会一直陪我吗？”
　　鲲笑了，点点头。

　　——
　　夜晚，周站在庭院里，满眼星辰银河。
　　旁边坐着鲲。
　　月光洒在鲲身上，为鲲渡上了一层柔光。
　　周看愣了。
　　月光很美。
　　鲲也很美。
　　他想，他知道了……

　　——
　　齐王很高兴，据说手下找到了一处仙境。
　　上朝时忍不住提了提。
　　周的心脏骤然一抽。
　　那仙境神光笼罩，蔚蓝无垠。
　　手下人又来了，秦军队来了，齐军不愿让，又不得不让，所以不如——
　　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
　　院子空了。
　　周站在自家庭院前，呆了很久。
　　路上他什么也没听见，只听见市人在讨论。
　　——妖怪。
　　心脏传来刺痛。
　　周不可抑制地蹲了下来，手捂住了双眼。
　　空空的庭院在残忍地提醒他一件事。
　　鲲被抓走了。
　　“……我该去哪找你？”

　　——
　　周在地牢找到了鲲。
　　蓝发鳞耳的鲲。
　　遍体鳞伤的鲲。
　　“你为什么不变回去？！”
　　周哭着吼他，鲲原身巨大。
　　鲲的声音传来。
　　“我变了，他们都会死啊……”
　　这是鲲第一次开口说话。

　　——
　　在士兵到来之前，周带着鲲逃了出去。
　　周拖着鲲，一路上躲着追兵。
　　以前你护着我，现在我护着你。
　　周带着鲲，踏上了漫漫黄沙。
　　那是去北冥的路。
　　就算再难，我也要带你回家。
　　到家了，我就不走了。
　　管什么天下啊，不管了……
　　再也不管了……

　　——
　　北冥被毁了。
　　神光没了，蔚蓝没了，什么都没了。
　　到处都是熊熊烈火。
　　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
　　周失声痛哭起来，他们的家，没了。
　　昏迷了数月的鲲醒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北冥和满脸泪水的周。
　　过了很久，他抱住周，轻轻将周脸上的泪水吻去。
　　然后，转身投向北冥。

　　——
　　“不——”
　　周的声音撕心裂肺，响彻了整个北冥。
　　他眼睁睁地看着鲲微笑的面容消失在火海中。
　　北冥深处涌出一道冲天蓝光，刹那间百鸟齐鸣，烈火尽熄，青鸾自深处飞来，带来细碎的星光，叫声悲凉，在为鲲的离去哀伤。
　　周想起鲲对他说过，鲲的力量来自北冥，所以他会守护北冥。
　　他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北冥。
　　“那我呢，说好的，说好的一直陪着我呢……”

　　——
　　鲲消散了，北冥又恢复了生机。
　　依旧是神光笼罩，蔚蓝无垠。
　　但鲲不在了。
　　周在北冥等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北冥已经没有鲲了。
　　后来，秦统一了，周也销声匿迹了。
　　他将所有流民赶走了，让他们回人世了。
　　他一个人，在北冥这个时间冻结的地方。
　　一直等着。

　　——
　　鲲，你已经走了三百年了。
　　北冥还是那样。
　　好像，也不美了。
　　还是那个少年，带着斗笠，躺在云上。
　　身边彷佛又出现了鲲的身影。
　　周想起那日鲲对他说。
　　“我看了五千年了，从没感觉到美。”
　　少年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因为没有你啊。

　　——
　　北冥，少年懒懒地躺在一朵云上，外面已经过了五百年了，但在北冥，好像冻住了时间。
　　少年没有在北冥再长大。
　　“周。”
　　少年猛地睁开眼，一只不过拇指大小的鱼儿在他周围遨游。
　　少年突然发现，北冥真的很美。
　　“周。”
　　鱼儿又叫了一声，声音是熟悉的稚嫩。
　　少年笑了，将眼尾的泪珠擦去，展开怀抱。
　　“还好，我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