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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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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程远第一次发觉自己对何许生的感情,是在转学到z市后半年。
他骨子里其实还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这半年来没什么特别的不适应,每天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家里都能和新认识的人和谐相处。
每个在他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对他是个开朗乐观的性格深信不疑,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有多快乐。
半大孩子,什么时候能坦然接受不能改变的,就是长大了。
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杨程远不太能适应的,大抵就是z市的天气。
z市的冬天很少下雪,晴天也是稀罕物,整日阴雨绵绵,杨程远觉得那小雨打伞有些矫情,可要不打,头发又很快会被打湿,淋久了也是刺骨的寒冷。
那天是个周末,天阴沉沉的,但没下雨,杨程远记得。
杨程远的爷爷奶奶担心杨程远刚转学要适应环境,成绩跟不上,所以周末给他报了补习班。
下午一点半,本该是最明媚的时候,四周却始终不见一点阳光,杨程远推着公路自行车走在路上,他的自行车没问题,他就是单纯的提不起劲。
干脆就迟到吧,杨程远心想,他总是踩点却从没迟到过,干脆这次就迟到好了。一旦有了这个心思,杨程远很快便下定了决心,他慢悠悠的,看见路上的石子还会故意踢远。
但即使这样耗费时间,他还是要去的,他抬起头叹了口气,余光瞥到了从身旁飞驰而过的黑色奥迪,车窗开着,后排坐着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鼻梁架着浅金色的眼镜,尖尖的下巴埋在衣领里,侧脸像极了许久没提起的某个人。
杨程远脑子空了一瞬,他什么都没想,飞快的跨上自行车追了上去。
由于是在市区,所以车开的不快,但杨程远想要追上还是不太容易。
他腿蹬的飞快,额前出了一层薄汗,逐渐的腿酸麻起来,但他不敢松懈,他生怕错过。
一路走了十多分钟,这车愣是很顺利的一个红灯都没碰上。
杨程远逐渐有些体力不支,车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以为自己追不上了,心脏骤停带来的窒息感令他眼前一黑,车却在这时停在书店门口。
杨程远莫名松了口气,他开始卸力减速。
车上的男生推开了车门,他扯了扯衣领,下意识的往车后看有没有来往行人。
杨程远看清了男生的脸。
一点都不像,正脸一点都不像,何许生的眉眼是温和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向下弯,鼻梁高挺秀气,嘴唇有些薄但看起来很柔软。
其实侧脸也只是有一点相像,但杨程远太久没见过何许生了,他甚至将何许生遗忘在了心底,然后盖了两层土,却在冬雨绵绵的远方骤然萌发。
爱意肆虐,疯狂生长,在往后的许多年将他紧紧束缚。
原来深爱不是短暂的热烈相拥,而是长久的深埋谷底。
杨程远没有迟到,他直接翘课了,他把自己锁在卧室喝了记不清有多少的酒,仔细说起来还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做离经叛道的事。
但他那天看见何许生了。
何许生坐在他床下,他的身旁,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
何许生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足够慰藉他半年来的曲折。
杨程远顺势将脑袋埋在何许生怀里。
他脑袋很沉,压的他很难受,他急于寻求安慰,实在顾不上这么靠在何许生怀里合不合适以及何许生为什么会在这。。
总之何许生没推开他就是了。
过了半晌,他脖子有些酸麻,于是活动着往上蹭了蹭,他伏在何许生颈间,闻到了很香的味道,这香味有别于香水的味道,没有攻击性,淡淡的,却好似夹杂着催人情动的能力。
最后杨程远将何许生抱上了床,丝毫不遮掩自己痴狂的思念,床上一片狼藉,而他当晚发了高烧。
杨程远找出了家里放到落灰的砂锅,打算天天给何许生煲汤,想起过往,他不禁失笑,结果手被烫了一下,他轻轻搓了指尖,不是很严重。
何许生纳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做饭三天伤了两回,何许生现在不是怀疑杨程远做饭好吃,而是怀疑他到底会不会。
“想起了点之前的事。”杨程远也觉得有些丢面子,他将汤盛出放到保温桶里,打算一会儿一块陪何许生去体检的时候带着。体检前不能吃东西,体检时间又那么长,医院门口的餐馆还不好吃并且排队时间很长——不如让何许生直接喝点自己煲的汤垫垫肚子,等回来自己再一展身手。
“刚来z市半年的时候发了一次烧,烧了三天,最后我奶奶没办法请了神婆过来。”
“然后好了?”何许生满脸的疑惑,他是不相信封建迷信的。
“什么人烧三天也得好了吧,”杨程远无所谓道,“那婆婆神神叨叨的,说我睹物思人,招致邪祟上身,但两位老人家都知道我来z市什么都没带,他们心里门儿清,不过还是选择破钱消灾了。”
“老人家,”何许生一顿,“是会有些迷信的。”
“嗯,那你猜,”杨程远卖关子,“我是因为什么发烧。”
“嗯?什么?”何许生整理厨具的手一顿。
“因为虚啊,”杨程远乐道:“年轻气盛又没点数,头一次那么放纵又着了凉,该着生病...就是不好跟人明说,到随了神婆的意,可以随便编排我。”
“不过我行,”杨程远认真道:“这个你是要信我的。”
“谁知道呢,”何许生打趣,他拿起保温桶,抬手按在杨程远头上摸几把,“快走吧。”
周末医院人很多,杨程远跟着何许生跑上跑下,取号缴费排队一句怨言没有。
在看着何许生又一次走进诊室后,杨程远坐在外面的椅子合眼休息,这是最后一项检查,他都感觉累了,什么东西都没吃的何许生肯定又累又饿。
就在杨程远考虑一会该怎么犒劳何许生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赵卓:我刚才相亲碰见了个一中的校友,一打听发现她认识何许生的表姐,我让她去问何许生的联系方式,一有消息马上回你。
杨程远抬头看了眼诊室。
杨程远:不用了,谢谢。
赵卓是何许生在B城时的邻居,两人年纪相仿,常常一块上下学。
杨程远来z市后把之前所有的社交账号都注销了,在发觉自己对何许生的感情后,自然也没有了联系何许生的方式。
直到后来高中毕业,他回了趟B城,他本以为他回到B城很快就能再见到何许生,却发现他根本联系不到何许生。
杨程远翘首以盼的终点成了另一个绝望的开始,漆黑的深井之上是无尽的黑夜。
他们仿佛失散在人海中,他只能扒开人群漫无目的的挨个寻找。
但他却不能留在B城太久,他临走之前托付赵卓再帮他问问,可这一问就是八年。
好在他们又在人海里相见,杨程远轻笑。
赵卓从来没问过杨程远为什么这么执着,可能他已经猜到了。
就在杨程远以为话题就这样结束的时候,赵卓的消息又来了。
赵卓: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联系不上何许生吗?
杨程远神色一变,他早就知道一个人如果销毁自己的所有联系意味着遇到了变故,但真要知道实情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打怵。
杨程远:他怎么了?
赵卓:他父母在他高考完后就离婚了。
赵卓知道私下讨论别人的家事不好,但既然杨程远说不需要何许生的联系方式了,不外乎两种情况,他们已经联系上了或者杨程远放下了,显然后者的概率大一些,但不管哪种情况,杨程远都有权知道是什么阻隔了他们八年,否则他这八年就真的是不明不白的被作践了。
赵卓:他父母感情早就破裂了,只不过都在瞒着他,他们想离婚,就等他高考完呢。
赵卓:我听那相亲对象的意思,他那会接受不了,挺可怜的,跑出去读书好几年没回家
赵卓:他现在和父母关系也一般,一年回不了几趟家
再详细的赵卓没说,当然这种事也不好打听,都是家事,他也不好相亲的时候和姑娘一直讨论。
简单的几句话落在杨程远眼里却不太好释怀,他半晌后才硬邦邦的回了赵卓谢谢。
这算什么呢,杨程远心想,他们在那么干净的年纪却隔着千里忍受各自的苦难。
如果在他们外壳尚未坚固、内心仍旧脆弱的时候能相互依偎就好了,他们应当会在彼此身上找到共鸣,然后深埋在内的血肉生长在一起,他们会是最亲密的人,会用共同的外壳抵御这世间的纷扰,他们...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何许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合适。
不过杨程远不怪过往那些变故,他只是遗憾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一起渡过。
何许生走出了诊室,他看见杨程远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望着窗外。
窗外参天树木的枝丫伸展,成伴的鸟扑棱来扑棱去,不停有人走过窗户遮挡住外头的好风景,但杨程远仍然望着窗外。
何许生自然不清楚杨程远在想什么,但他心底不禁感叹是个好天气。
何许生的手轻轻搭在杨程远肩头,引得杨程远侧脸望去,他低头微微一笑。
杨程远觉得这样好像也不晚。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