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天命之戏梦江湖》慕风织羽

337、异度年纪

　　【异度年纪·一】

　　吾为什么要写这本册？吾在怨恨什么？吾还能期待什么奇迹发生？

　　天命，天命！总是这两个字，一次次逼吾入绝境，死去活来最终，还是为了赴死！

　　吾不该有怨，若无此天命，吾怎能与诸多亲朋至交相遇相知。

　　可吾无法不恨，恨既降天命于吾身，却必须由吾亲手斩断所有因果。

　　人间的情义，终究不是吾配拥有。

　　身为双神赌局内的一枚棋子，吾是弃天帝手中灭世的傀儡，亦是太阳神眼下挟制圣魔势力的操手。

　　棋子，没拥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权力！

　　这条命，从来不由吾自己做主。

　　【异度年纪·二】

　　细算从头，第一根神柱断时，吾还天真地以为尚有挽救的机会。

　　神剑鱼目混珠计划失败，弃天帝得到真正的岁月轮，吾的全盘布置宣告破局，一切未雨绸缪统统付诸流水。

　　吾的死期，便是自那日起，进入倒计时。

　　为了阻止神州血劫，吾从来到这世上就开始收集侠道追溯等三本异书，避免被弃天帝得知神柱的具体位置。

　　吾骗走朱武的斩风月丢入死亡火山炼化，设计杀死剑阁大宫主曌云裳，安排一页书前往东瀛学习返无归一，封印伏婴师，保护无罪之人。

　　孰料到头来，吾所有的努力在弃天帝眼中，皆是可笑的戏码。

　　原来这不是他第一次灭世，整个神州血劫乃是一场轮回，一场双神为了争胜的赌约，以人间为棋盘，人心为赌注，天命者为棋子的赌约。

　　弃天帝不需要监视吾，吾的一举一动自然会显示在天命轨迹中。

　　任何防患未然都是徒劳，吾根本翻不出神的手掌心！

　　【异度年纪·三】

　　那日，第一根神柱断裂，如月影的神魂被吸回万血邪录，为了救月儿，吾冒然闯入天魔池，却被弃天帝抓个正着。

　　他惩罚吾对人类留情，亲自赐下魂枷之刑，五道魂枷锁得吾神魂将裂，毫无还手之力。他又用魔爪扣住吾体内最后一颗属于雪芽的人类心脏，以此逼迫吾在一个月内完成灭世任务。

　　弃天帝的实力远超一般神明，只是封印在天魔像中的一分元功，就让吾身受重创，遍体鳞伤。

　　复生以来，再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吾不怕死，但害怕吾死后，弃天帝会将朱武骗回，用朱武的那具圣魔元胎进行灭世。

　　抑或直接降临到吾这具元胎上，毁掉这片吾钟爱的世间，杀掉吾挚爱的亲友。

　　事急则缓，吾决定先虚与委蛇，示弱除掉弃天帝的得力爪牙伏婴师，再冲破魂枷之困，保留一副自由身，排布对策也能方便许多。

　　好在事先攻破灭境邪灵，吸收了佛业双身赖以修炼的妖世浮屠生源之力，既帮梵天和佛皇剪除心头大患，又可助吾尽快修复创伤，或许还有机会与弃天帝当面谈判。

　　【异度年纪·四】

　　逼阎魔旱魃自尽，为什么吾的心会那么沉重？这是第一名死亡的战友，哪怕他是异度魔君。雪蛾天骄亦为护吾而亡，神州血劫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会死更多人。

　　圣魔元胎的宿命，就是被弃天帝夺舍，成为毁灭人间的机器。一旦被夺舍，吾，能承受多少亲友死在吾手中？

　　吾不能犹豫迟疑，贪情恋旧，踌躇的后果是人间毁灭，那吾就是永世的罪人！

　　可惜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暂时封住天魔像，人间仅剩一个月时间。

　　或许用不了一个月，弃天帝就会违背约定，抢先打破封印。

　　难道人间见不到初升的太阳了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

　　【异度年纪·五】

　　这个办法就是毁掉圣魔元胎！只要失去载体，弃天帝就无法下凡来到人界。

　　圣魔元胎无法自尽，朱武与吾，同样需要这场救赎。

　　天之圣器·涅槃剑，应该会是我们的解脱吧？

　　朱武的元胎与吾不同，他只需杀掉半身，留下半身也可存活。吾却必须完整杀灭，否则一线生机都可能被弃天帝修复。

　　说来也巧，千年前在万圣岩，无垢梵莲花开并蒂，曾与吾有一段因缘。后来其中一蕊孕育出无罪之人，就是与吾长相极为相似的如月影。

　　另一蕊等吾千年，吾复生后以元神之力催开花瓣，这朵梵莲竟然有了自我元神，见到吾欢欣不已。

　　吾亦庆幸，就算圣魔元胎肉身被杀死，吾依然能以元神附在梵莲上，获得清净无垢的新人身。

　　这是吾的希望，是这场必死天命里唯一的生路。

　　【异度年纪·六】

　　太阳神居然在吾的心口旧伤中封存了一道千年神息，当涅槃剑杀死朱武的半身，却对吾失效时，神息幻境开启，吾终于见到太阳神的幻身，得知了一半的真相。

　　原来苍师兄的白虹剑才是吾的天命之剑，只有白虹剑才能杀得了吾。而那蕊梵莲，是太阳神留给天命者的作弊退路，让天命者有自我选择结局的机会。

　　神，果真没放弃人间，我们有救了！

　　在当时的那一刻，吾心中的欢喜雀跃前所未有。

　　【异度年纪·七】

　　全部的秘密都藏在千年前太阳神所赠的香囊中，里面封印着吾的命星与过往几世的回忆。

　　吾不是被神选中的幸运儿，而是天命注定的灭世者。

　　命运啊，多么可笑！

　　太阳神宽和的表面下，留给人类的选择却那么窄，那么少。

　　若选择双生梵莲的退路，吾必然重获新生，而人间则有极大概率会被毁灭。

　　若选择白虹剑，人类有九成几率战胜魔神，而吾，绝无生还。

　　放弃性命，嘴上说来容易，真做起来总会退缩，人心一向如此。

　　千年来，吾已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然而情义的羁绊，始终困住吾的脚步，舍不得，吾舍不得他们所有人！

　　吾想活，非常，非常想活下去！

　　吾还没得到许可，有够资格唤擎海潮一声父亲，还没履行对绯羽的承诺，还没等到玄宗六弦四奇完整，还有紫荆衣的月华酒会，白子墨的千年之约，龙宿的十岛九洲之旅，一页书的一杯茶，素还真的一曲筝，还有那么多散落在武林各处的好友……

　　吾的女儿，吾的徒儿，吾放不下他们，放不下曾经得到过的一切情谊。

　　但那有什么用，没有一条活路是留给吾走的，除了死。

　　假如人间毁灭，他们都消失，吾独自苟活在新创造的世界中又有何意义？

　　只要吾放弃退路，放弃生机，吾挚爱的亲友就能活！人间就能活！

　　……

　　吾已下定决心，选择魂飞魄散的结局。

　　【异度年纪·八】

　　就算是棋子，也有砸毁棋盘的一搏之力！

　　双神以人间为赌，吾偏不让他们如意，人间会在人类自己手中夺得生机！

　　身为异度魔神钦定的元神载体，吾，是最好的诱饵。

　　当世上所有仇恨集中在吾身上时，人类就能团结一致对抗毁灭之神。

　　不管是不认识吾的陌生人，还是与吾白首相交的挚友亲朋，通通都来恨吾吧！

　　只有恨吾，对上弃天帝时才不会为了顾全吾的元神而手下留情，才能在弃天之祸中活命。

　　时间紧迫，吾将圣魔元胎四魂双体化分，兵分三路进行计划。

　　主体留在异度魔界召集三方会面，集中台面上的反派组织造势，给弃天帝一种吾正在积极执行灭世任务的假象，以免他不遵守约定，过于提前破封。

　　人间需要这一个月做好准备。搅浑苦境的水，能最大限度为大战争取时间。

　　一个分体装扮成黑衣兽面杀手，扛起旱魃留下的荒神斩，去武林道上清杀隐藏在台面下的乱源与祸端。

　　吾知晓，恶人是杀不完的，这样违反天机，会搅乱天数。但现在的吾，还有什么可惧怕，天数，也不过是吾一念之间的定数。

　　第二个分体，化名霜冷千山·情渺渺，吾借走苍师兄的白虹剑背在身上，对外假装是六弦之首的化身。

　　果然众人都被吾所骗，以为吾就是苍，有内行气的同志战友们，在公开场合以‘渺君’称呼吾，并未直呼‘弦首’点破天机。

　　其实苍师兄一直在青埂冷峰闭关修炼，未有一刻离开。

　　【异度年纪·九】

　　为何取名霜冷千山·情渺渺？

　　谁叫吾有一名无缘的义父，吾想随父姓，怎奈命中缘分太浅。北冽鲸涛一见到吾，不将吾撕成碎片就算非常仁慈。

　　取个谐音的‘情’字，算是稍稍扯上点关系。

　　另外一层意思，吾走的这条无间路，亲友尽绝，孤独一身，世间万般诸情，都与吾太远太远，正如离群孤雁，天地渺渺无所依托，只剩无边霜雪，寒冷彻骨。

　　吾喜欢被人叫这个名，它让吾觉得自己还有亲友，在这个人间还有羁绊和牵挂吾的人。

　　【异度年纪·十】

　　亲眼见过银盌盛雪的风雪，吾无憾了。

　　那天，吾在银盌盛雪找到命星香囊，也看见许多雪芽幼时的衣物玩具。拨浪鼓摇在吾手中，算是吾偷到这份亲情的万分之一了吗？

　　遥不可及的义父，断断续续的片段记忆，雪芽是吾，吾却不单单是雪芽。

　　因为这层关系，吾注定无法拥有这份亲缘。

　　擎海潮本就恨吾剥夺了雪芽的生机，却不知吾多想完完全全只当雪芽。

　　不过以后，这个遗憾不会再成为吾的执念，因为吾将会死在擎海潮的掌下。

　　上天待吾总算不薄，在仅剩不到一个月的生命中，能让擎海潮正眼看吾一眼，哪怕是恨极怒极的杀眼，吾亦心满意足。

　　终止与一页书的灵识联系，正是要把他跟擎海潮同时引到学海战场，只要让擎海潮以为吾魔性深植，完完全全是银鍠云河的做派，他自然会出手对付吾。

　　如此也好，不用吾再费心挑唆。

　　等他亲身参与诛魔之战，杀了吾，报了害子之仇，与吾的亲缘孽缘，会悉数断得干净。

　　长命锁留在雪崖花树间，再舍不得，也要放下。

　　天机预示中出现了击珊瑚的身影，吾要为无缘的义父做成一件事，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却他多年说不出口的心意。

　　终战结束后一个月左右最佳，请击珊瑚主动上银盌盛雪。那时候，恩怨两消，伤也养得差不多，旧爱相见，以后就都是美好的日子了。

　　【异度年纪·十一】

　　对学海开战，除了灭掉野心家东方羿，把太学主引上台面，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龙宿。

　　如果吾突然变得暴虐冷漠，他定然起疑，必须一点一点积累失望，磨损他的耐心，外加吾之分体情渺渺的外力挑拨，待龙宿无法忍受，便是大功告成之时。

　　原本这样的计划应无问题，可龙宿始终心软，不肯放弃吾，坚持要拉吾回头。

　　我们终归有千年情义，放不下，才是人之常情，吾自己又何尝能潇洒放手。

　　只要龙宿的心念稍稍再坚定数分，吾亦可作罢，不再逼他。

　　谁知天意总是与吾作对，磐隐神宫开启，内中竟无神罚之招！

　　这意味着弃天帝一旦下凡，就是无敌的存在，没有人能制约他。

　　等吾想通为什么神宫内没有神罚之招，对自己的命运又有了新的解读。

　　若有神罚之招，天命者就能用此招制裁弃天帝，不必轮到梵莲退路，更不需自我牺牲。

　　太阳神真是严厉又苛刻的神主，收回了神罚之招的恩赐，只给天命者唯一的选择机会，非生即死，没其他余地。

　　【异度年纪·十二】

　　第三根神柱必断，就算现在去杀了绯羽，还有其他高手，其他神兵，一样能砍断神柱。尽管吾早早将绯羽藏入封印圈内保护，天命的轨迹也不会放过她。

　　绝对不能心存侥幸！

　　已经选定道路，就无需瞻前顾后，梵莲可以提供给任何一位正道同志好友，作为大战后修补伤躯之用。

　　但吾记得十分清楚，龙宿当年曾对吾说过，他最后悔的事是变成嗜血者。

　　嗜血性让他终年饱受折磨，更压抑了他本身的儒门功体。不如将梵莲留给龙宿，为他更换新躯体。

　　去除嗜血秽身，换上清净无垢之躯，同时消除五浊恶气，还能利用梵莲中吾所灌注的元神之力，助他大涨修为，未来修炼可直达圣人之境。

　　当龙宿以全新的面貌再统儒门，因嗜血王者带来的江湖恶名一定能顺利抹掉。

　　最要紧的是，用最快速，最极端的手段，促使龙宿恨吾入骨，完全切断他任何可能心软的源头。

　　先前向龙宿借邪之刀是为了防备夜重生，想不到最后用到他自己身上。

　　吾痛苦，他也同样痛苦，可是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终战之时，龙宿会毫不迟疑向吾出剑，会使出全身功力向吾复仇。

　　亦为了战后，他只记得对吾的恨意，忘却对吾的思念。如此，就不会后悔杀了吾，以至于让自己再度受困于情义的牢笼。

　　这一刀，吾非刺不可……

　　【异度年纪·十三】

　　龙宿死了，死在吾手中了……

　　吾杀了龙宿！

　　吾杀了龙宿！！

　　吾杀了……龙宿……

　　【异度年纪·十四】

　　逼绯羽转嫁他人，废了白子墨，送走赭杉军，重伤日月与叶小钗，辱骂擎海潮，失约一页书，最后，杀死龙宿。

　　这世上，也许没比吾更绝情的人，吾活该受此锥心之刑，万劫不复！

　　活着，仿佛变成一种痛苦，吾甚至开始期盼终结一刻的到来。

　　离开这个人间后，不会再有人被吾拖累。

　　【异度年纪·十五】

　　终于失去一切了，性命的倒计时很快就要结束，跟千年前等死的心情完全不同，这次吾有了经验，平静等待着死期。

　　最后杀吾之物必须是白虹剑，由转世遗留的心脏疤痕处刺入，只有一击的机会，务必奇准无比。

　　这一步瞒不了苍师兄，吾会将事情始末对他和盘托出。

　　而即使元胎被刺死，吾依旧担心弃天帝会留下暗手，修复被刺穿的心脏。

　　所以最后的最后，吾恳求苍师兄，用白虹剑斩下吾之头颅，让圣魔元胎彻底尘归尘，土归土。

　　届时，吾会拼尽全数魂力，与弃天帝的三分元神同归于尽，争取夺得圣魔元胎哪怕一瞬的控制权。

　　魂飞魄散，是吾早就选好的路。吾不恨，不怨，不会退缩，不会逃避，吾会笑着迎向白虹剑锋。

　　只要他们活着，吾就满足了。

　　曾经吾极其害怕别离，害怕被人遗忘。现在，却希望他们全力痛恨吾，希望他们因为恨不得将吾杀死为人间除害，而在与魔神的大战中超常发挥，存活下来。

　　一无所有就一无所有吧，至少带走满身尘埃与累世的骂名，遗臭万年，也算青史留名。

　　吾不在意身后名，只在意吾的亲朋挚友是否能通过骂名，回忆起一二分吾这个人。

　　千年的执迷不悟，对吾来说是一种幸福。

　　【后记】

　　如果有人见到这本册，不用在意册中的疯言疯语，让它随吾归入虚无。吾所写，不过是一名满身罪孽的人临死前无助的牢骚罢了，无需在意。

　　吾累了，需要一个安逸的睡眠，时间应该是永久。

　　看到此书的你，请多保重，再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