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同]七月七日晴》插销

1、七月七日晴

　　七月七日，晴。

　　我固执地在心里称他为少年，因为那双清澈的眼睛。
　　纯净无瑕，带有褪不去的孩子气，笑起来的时候你会觉得整个世界在微笑，还有闪亮的光斑在发梢轻轻跳跃。他背着太阳走来，恍惚间能看见肩膀上蔓延的羽翼，黑与白相间，极致的矛盾，却又极致的美丽。
　　他伸出手到我面前，手指漂亮得要命，令我一时失了神。
　　同样漂亮的还有他的声音。
　　“怎么又在外面？”他柔声道，“当心受凉。”
　　我冲他微笑，顺从地把手放入他的掌心，继而身体一轻，被他轻轻抱起。他的步子比来时更轻更稳，生怕有一点颠簸。
　　这就是我最爱的人，我的恋人。

　　恋人有个奇怪的外号叫团长。曾问过这个绰号的涵义，他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以前告诉过你的，这么快就忘了？”
　　我脸上有些发热，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这可不能听听就算。”他凑过来，呼吸拂过耳边，我打赌那那里已经红成一片，“该罚你什么呢。”
　　难堪地偏开头，我捂住脸，这是杀手锏。他果然笑了，清润的眉清润的眼，柔软到令人窒息的笑颜。
　　“好吧。”他抵上我的额头，“暂且绕过你，不过如果你始终都想不起来……”
　　剩下的话语湮没在唇齿之间，清冽的、纯净的、美丽的吻，每一个都像初吻般动人心弦。手指像羽毛，悠扬地落在我的脊背上，木桨般荡开涟漪，令轻薄的衣裙泄地。
　　一室旖旎。

　　现实有多美丽，梦境就有多破碎。
　　大片大片蝴蝶花飞散，白色紫色，却无一例外染上了鲜红的点缀，如错手挥洒的赭石。
　　铺天盖地的铁锈气味中，我看见了我自己，傻瓜一样站在中间，比什么都清晰，仿佛置身事外，又与梦境融为一体。
　　人说梦是过去的延续。
　　但为什么属于我的梦却都是不属于我的过去。
　　无数陌生的面孔轮转交错，或惊慌或恐惧，鲜血像是梦的背景，上面站着另一些人，分明是同样的陌生，却令人打从心底地生出畏惧。
　　身体里的某种存在正抗拒着。
　　奋力地，倾尽一切地。却有万分的绝望顺脉络游走，直抵全身。
　　也许使用“脉络”这个词会很怪异，我尝试具体地描述那种感觉，仿佛身体内多了无数管道，有温暖的气流在其中奔腾，从密布皮肤的孔穴中喷涌而出，又化作轻软的绒被覆遍全身。
　　就像地球和大气层。
　　奇怪的感觉。
　　我站在梦境的这一端，看着陌生人之间的交战，精彩超过任何一部武打电影，饶是梦见过无数次，仍然百看不厌。从势均力敌到单方屠杀，说不清谁流了更多血。无数次对自己说要么离开要么向前，双腿却沉重如斯，似乎根本不为我所有。
　　谁说不是呢，我怎么会有腿。

　　莫不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看世界？
　　抑或，这并非一个精彩纷呈的梦境，而是一段无力改变的曾经。
　　胜者向我走来。
　　带着嗜血的微笑，令人厌恶。
　　泪水划过脸颊，温暖了冰冷的皮肤，只有短暂的效力，却抑制不住滴落的趋势。那样全身心的悲痛，仿佛翅膀被斩断，灵魂被窃取，坠落至地狱却还要为折翼之人咏唱至死。
　　临界的痛苦流遍全身。甚至醒来后，都能在枕边发现泪痕。
　　我不确定是为了什么多一点。
　　屠杀者们轻蔑的神情？
　　抑或。
　　身处其中，那位额顶逆十字的男人。
　　陌生的服饰，陌生的眼神，陌生的神情。
　　却是。
　　唯一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人。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曾在哪里停驻。他的眉眼若视线内连绵的青色山脉，接到天边，仿佛那里才是他该存在的地方。
　　每次的到来都如是深情，正如每次的离别都毫不留恋。
　　睁眼，起身，穿衣，一气呵成。俯身的角度都未曾改变，仿佛有某个预先订好的标准。
　　轻柔的嘴唇落在右边的脸颊上，像花儿亲吻水面，荡出层层波纹，却只是流水有意而已。
　　“注意安全。”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他轻声道。这是例行的叮嘱，每回不落。我也曾笑他大惊小怪，毕竟我没有从事什么危险职业，又是无牵无挂孤女一枚，上无老下无小，绑架都找不到人要赎金，能有什么安全要注意。
　　当时他笑容绝美，若最后一缕夕晖，令人无法正视。
　　“这不行。”轻轻一点我的眉心，“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告诉自己，这是承诺。
　　他说，不能没有我。

　　“呐……把照片换了好不好？”再一次地撒娇，即便知道多半是徒劳无功，“我新拍了一些，那张实在太难看了……”
　　他微笑了。
　　“不用。”
　　他有一本书，很旧很厚重，里面有一页贴着我的照片，不知是从哪里弄到的，跟证件照没什么两样，难看得要命。请求了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肯更换。
　　“毕竟是拿到的第一张照片，有些特别意义。”他这样解释，“你有多漂亮我记在心里，与照片无关。”
　　真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啊。

　　无奈点头应允，盘算着下回再试，却见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微微仰头：“怎么？”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再次印下一个吻：“千万要注意安全。”
　　我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也笑，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披上，“那么我走了。”

　　仍然是不用我送的，他曾说，我只需乖乖等他回来便好。
　　我也是如此笃信，每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就会开始想象下一次到来的情形，直至在现实中实践，进入下一轮的等待，恍惚便会到永远。
　　只有这次有些许不同，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决然的背影。他从未停驻，更不曾回头，仿佛是偶尔路过。琴弦一样的阳光洒满他的肩膀，跳跃着金色的光斑，无数精灵在起舞。
　　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在七月里不算罕见。
　　我眯眼，突然愣住了，又眨了眨眼，确认并不是一时的幻觉。
　　清瘦的身影已然模糊，在其中我看到了一只蜘蛛，长着十二条腿。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雪，电视台说是气象奇观，大约百年难遇。
　　屋外是茫茫的白，我转着轮椅到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再拉上窗帘，墙上的日历被惊动，略略飘起半页，却遮不住顶头的日期，鲜红欲滴。

　　一九九九年七月七日。

　　晴。忽然下起了大雪。

　　覆盖了他来的那条街。

　　他终于再也没有出现。

　　END

　　7.21最后修改完毕（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