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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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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利南已经烦燥了有近一个礼拜了。
平时最喜欢看窗外车水马龙的停车场,那是客人对体检中心和他信任的象征,也是他所有自信心的源泉,无论工作中遇到多大困难,或者,心情有多糟糕,只要俯望那坪烟火与嘈杂鼎沸之地,他就会慢慢朝着反方向的沉静与冷智迈近。
然而,现在,这个法宝失效了。
他还是喜欢俯瞰停车场,在里面一辆一辆地搜寻红色小跑车,偶尔有相似颜色或款式的车划过眼底,惊跳起眼球后,又黯然垂落:不是她。
不是她。
说实话,江利南怕见她。女孩精灵古怪,为了帮哥哥揽业务,无所不用其极,江利南直觉相信再把交道打下去,自己迟早会“失-身”。
最可怕的是,那种屈服,和贪婪无关。这还仅是其一,其二,其二……,江利南隐隐怕去触及“其二”。跑车、居所,以及慢慢回忆起的她对名牌、珍馐的不以为然,无一不在告诉他:女孩的背景,并不简单。
需要怎么推断才能得出她如此境况的结论?
江利南试过往好的方向想:或者,她是某位市府政员的女儿、亲戚?
显然不可能!
真要这样,她有什么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呢?甚而至于,还应该求之不得地摆显出来,压着他江利南或济安医院乖乖把业务送一块上去,最起码,不可能沦落到受盛世公司逼迫的境地呵。
想不通想不通。
能想通的,是那晚上江利南直觉的推断。
当然,也是他最不愿接受的。
品格端方的江利南不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小小医销业务员“摆平”;
身家清白的江利南不能允许自己和社会上那些阴暗、暧昧阶层有牵连。
然而,可是,郁闷、纠结的是,无论理智呐喊得有多洪亮,偏偏,有个小小声音象刚出生的小猫咪咪的嫩爪般,不停在心底撩拨:她怎么还不来?
怎么还不来?
就算她只是一个绞尽脑汁想揽业务的小医销,就算她曼妙身影之后是朦胧而又暧昧的阴霾,江利南还是被那只小爪子挠得又痒又难受。
所以他烦燥。
也许,应该联系向志华继续深入商讨“饭店合作”事宜,曲线试探打听?噢,不,就算不为她,他也向自己许过诺要帮助向志华。
江利南努力说服自己:山不过来,我过去。
他的手指同步落在电话机上。
“Hello!”那头传来妙可小雀儿般轻脆而又俏皮的声音。
呃!他拨的,难道不是向志华的电话吗?江利南窘得满脸通红。幸好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否则,要让一帮同事看见他红粉绯绯的模样,只怕不被笑死也会被唾沫淹死。
“哈啰!酷尼七哇!吃得辣斯特屋你接……!”妙可MM耐心用各国语言向这个熟悉电话问好。
与江利南的郁结相对,她洋洋得意、踌躇满志:小样,你终于耐不住了!
她掩唇强抑高兴。
说江利南烦燥了有近一个礼拜,焉知她这一周不同样也饱受煎熬。
影绰中,谁先迈出第一步,便先为对方看清楚。
江利南咳嗽一声,好吧,他承认他其实就是想找她。
“你好,我是江利南。”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但却刻意绕开了“曾小姐”这个距离感十足的称呼。
妙可吃吃笑,她宁愿不叫人,也不想再用“江主任”这么生疏的称谓了。
“有没有空?约上你大哥,一起谈谈餐馆的事吧。”说完,江利南脸上又刷了层赫色。
妙可噘嘴:这人到底是惦记着还人情债才打电话,还是因为……?如果是前者,她也就不再站他角度,顾忌逼榨索要医院业务将会给他的前途所带来的影响了,如果是后者……,妙可笑,红鸾星动的那种娇羞笑,脸颊熨烫。
“你和他谈合作,那就直接打他的电话啊。”妙可矜持,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已经放松。
也就是说,她可能不会再坚持把医院业务作为目标?江利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心头一喜,有些阴霾不自禁地放在了脑后,“志华的理想,可能,多多少少还是得靠我们帮他吧。”
他的声音很轻柔,语气中已跃然于医销关系、甚至普通朋友关系之上的熟稔,令妙可呯然心动。
江利南约她在一家叫“万千”的咖啡馆见面。
乍听“万千”,妙可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那是全市最有名的咖啡店之一,可就是因为太有名了,她才有些犹豫。本想建议改地儿,心思忽转,又悟到要江利南这样注重养生饮食的人去接受咖啡、并特特为她打听好的咖啡馆,该是件多么为难的事。
滑到嘴边的话软软塌陷在舌底,没有说出来。
万千就万千吧,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话说回来,她是谁?是妙可耶,聪明伶俐、机智勇敢、千变万化、遇神拜神、遇魔除魔的妙可,有什么是她怕的?
妙可壮起一身胆色赴约。
江利南去得早一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抽本杂志闲翻着等妙可。服务员问他喝哪种咖啡,迟疑片刻,他还是只要了杯白开水,敷衍服务员说等朋友来了再点。
妙可到的时候,领班眼睛一亮,正要打招呼,被她作手势制止。
早已练成人精的领班不再作声,趋身上前准备引领妙可去她常去的那间房。
妙可摇头,举目搜索到江利南,微笑着朝他走去。
“先生喝什么?”领班跟上来恭敬询问江利南。
妙可抢话,“没茶吧?那就让他喝白开水,免省江大养生专家将来查出缺钙时,找咱们麻烦。”
这小妮子,可是记仇。江利南好气不气瞪她。
妙可伸舌回敬。
领班掉身而去。
江利南奇怪,“咦,他怎么不问你要点什么?”
就算是升成领班也还属猪。妙可在心底骂人,面上却掩饰说,“哦,我喝拿铁,刚才告诉他了的。”
不一会,领班快步过来,弯腰迁就坐着的妙可,温声说,“今天的鱿鱼须我个人觉得腌咸了一点,看您介不介意,或者,我让他们给您炸一碟腰果,洒桂花砂糖粉,您看怎么样?”
几星级咖啡店?能把客人照顾至这种地步!江利南惊悚挑眉。
妙可恨不能抓起桌上那叠纸巾全塞进领班嘴里。
她紧咬银牙,逼出个“嗯”字。
领班走后,江利南目光复杂看她,心底一点点升腾起来的热情又一点点冷却下去。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与后悔同至的,是对女孩莫名其妙的愤怒,就是那种“怒其不争”的怒。
妙可垂头摆弄娃娃毛衫领口的一对绒线球,心想:他要问,就告诉他吧,反正,总是要说的。
虽然输了宋颖那帮人的赌注,但是,拐回一大活人,所谓千金难得属意郎,怎么算都是票赚了的买卖呀!妙可MM大力咬唇,用那丝自虐出的痛意抵消眉眼间的娇喜,脸不羞皮不臊地笑。
“你估计期初投入要多少?”江利南突然冷冷冒出一句,粗暴撕裂了妙可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绮旎。她惊诧抬眼。
“五万够不够?”
妙可的智慧神经在脑子里连翻八个跟斗,才明白江利南说的是投资开餐馆的金额。她认真看他面前那杯茶,唔,要专卖咖啡的“万千”提供茶水确实有些为难人家,但也不至于牙恨得下药吧?
可是,听他说话的语气,说他没吃错药都没人信!
她心头默念:“掀桌,忍气;掀桌,忍气;掀桌……”,举手去揪胸口的绒线球。
握住绒球时,念到的是“忍气”。
妙可抬头,长吸一口气,呼出,展露出连同性都会被打动的俏皮笑容,“我也要入股。”
江利南象个被戳破了的皮球般颓然蔫气。
千穿万穿,青春和美丽不穿。
可是……可是……。
“到时,你们会把盛世的工作辞了?”他恹恹问,心里百味杂陈,说不清喜忧。
盛世的工作?妙可眯眼,当初要不是为了借这条船搭乘江大帅哥,区区一医疗器械公司怎么揽得到她?辞工,不比找工作更简单?
向志华想开家餐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说句真心话,就算江利南找不着这茬,妙可也有心帮他。既然,现在,江帅一而再地低下身段用实际行动致歉,她也淡了用济安医院的业务、以及江帅“清白之躯”来验证尊严的志向。三人合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租间小小门面,让向志华想做餐馆也好、水吧也好,自娱自乐,再不用任人呼来喝去地欺负,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既然是三个人共有,那她也好,江利南也好,都有责任和义务随时关心,随时过来帮忙,如此,碰面的机会和藉口,也是越来越多……。
妙可想得微微笑,缓缓点头,有种“放下”的轻松。
她嗯了一声。
“那你准备做什么?和志华一起经营饭馆吗?”江利南问得有点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急迫。
妙可翻眼,“炒菜?你可是太抬举我了,吃菜还差不多。”
江利南继续不受控制地试探着问,“读书、工作、嫁人,你总得选一项作为人生规划吧?”
妙可愣怔,人生规划?好大的命题,似乎就连父母都从未向她提过。可是,细想起来,江利南说的又不无道理,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揣着一个二流大学的毕业证,成天只知道与帮二世祖嬉戏打闹,别说将来要做什么,就连现在要做什么都还没想清楚。
因为她的“优势”,是江利南、向志华一干人比不上的。
所以,甚至连向志华都有理想,而她,可以没有。
妙可缄默下来,拈了粒沾有糖粉的腰果仁扔进嘴里,觉得嚼蜡般干涩无味。
江利南用温煦而带鼓励的目光看她。
“我不会做菜。”她闷闷地说。
“呆在柜台里面收银也行呵。”江利南真心希望她脱离他想象中的那种生活方式,跟他和向志华一起,做单纯事,当单纯人。
“钱好脏。”妙可嫌东嫌西。
江利南一语双关,“自己凭努力辛苦赚到的钱,永远都是干净的。”
妙可心里盘算,到时店里一定要装台银联POS机,统统刷卡买单,谢绝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