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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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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者
漫长的生命旅途是枯寂的,从婴儿的哭啼、青年的不得志到暮年的垂垂病态,往生者无不在嘲笑着他们这乏味又病态的世界。他们始终渴求寻找一个至高无上的人生追求,渴求新奇事物。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
有人渴求财富半生无果,有人为谋一职半位折了腰,断了脊骨,有人在郁郁寡欢中死去,却依旧忘了归处。人们只有在对时间进行疯狂掠夺的时候才会猛然发现,在这一段旅程里,只有在赶往生与死之间的赛跑才真正算得上是短暂的欢愉。
??
故事的开始有些荒谬,甚至可以称得上荒诞。
X市午夜新闻还在不断重播着,老旧的电视机闪着一条条白花花的横杠,显得这个夜更加的可怖。
保安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生锈的铁门紧锁,里面只有一位八十旬的白发老人在守着暖炉在点着头打瞌睡。
胶椅的一只凳脚破了,下面不知道垫着什么,还泛着暗暗的油光。
夜里的冷风在呼呼地狂啸,放眼望去,没有一丝光亮,黑漆漆的天空响一张吞噬的大网。
小区里的树叶沙沙作响,没有一声虫鸣,也没有一声鸟叫。这很不详。
老人门前的灯焰先是剧烈地晃动着,忽明忽灭顽强地与强风对抗,竟是没灭。
“咳咳,怎么又来了?”亭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咳嗽声,“早些去了吧,别再来了,你这样缠着她,只会降了她的气运。”
外面的风吹得愈加响了,像是在不满,却没发作这个老人。
是了,人老了,没用了。
最后一句话是老人说的,老人的脸枯槁紧皱,像被揉成一团的旧毛巾,整个背佝偻成一座山包,仿若下一秒就会栽下去。
那盏灯还是蔫蔫地伏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挂在门前,晃晃荡荡。
灯芯被折断了。
老人终究是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关了那台放了半夜的电视机。
这是一座城中村,小区里的人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零零散散地也只剩下几户人家。现又是深夜,放眼望去,整栋楼没有一缕光芒,只有暗淡的月光投射下来,显得死气沉沉,像座隐于人间的鬼城。
老人叹了一口气,回身进了一个隔间,出来时拿着一盏油灯,复而挂在了窗前。
呼,又是一阵风来,那盏刚点的油灯再次灭了,像是扑灭最后的希望。渺茫的灯光再次被黑夜吞噬。
这才是完全的黑暗。
“吱呀”门开了,随即传来一股重物拖沓的声响,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深夜,足够让人头皮发麻。
顾聊知道,它又来了。
每天晚上两点,顾聊都会被砸门声吵醒,一开始还好,那东西也不做什么,就这样“站”在门边。
但今晚是个例外,它进来了。
顾聊有些烦躁,昨天加班到十点多,十一点才回到家,她感觉才刚躺下不久,现在头脑还是涨涨的,又被这位大姐给吵醒了。
顾聊自认为自己脾气很好,与人与那些个玩意儿什么的都能相处得挺不戳的。
但是,你他喵的,大半夜扰民,于人于鬼而言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啊。
都说民以食为天,但在顾聊这里行不通,她这人第一奉行的就是睡觉。吃的没有可以,穿的没有也可以,但是不能克扣她睡觉时间。
她会疯,有多疯呢?能把你头踹掉的那种。
忍是忍不了了的,顾聊决定起床会一会这位兄台。要是今天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说不定哪天就蹬鼻子上脸,连自己的窝都抢了。
顾聊一把将被子掀开,那团满是血迹的白衣女鬼扯了扯撕裂的嘴唇,猛地凑了过来,淅淅沥沥的腐血滴在地上,慢慢地积聚了一滩。
“哈,困死了。”顾聊抹了把额头,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好家伙,这玩意儿眼珠子都被人剜了去,只剩下两个留着脓液的黑洞。
顾聊的眼睛都瞪圆了,吞了一口口水,一动不动,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那女鬼更加咧开了嘴唇笑,脑袋咔擦一声地直接来了个360度大转弯。等到她转到一半时,那附在颈后的蛆虫因为太多了,竟然直接掉了下来,嗒嗒掉了一地。
顾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股刺骨的凉风顺着脊梁骨攀附,渗进大脑、神经。
他喵的,好阔怕啊。顾聊掖紧了手里的被子,两眼盈盈,真是我见犹怜。
女鬼身上没几块好皮了,皱巴巴的像是被吸干了水分,耷拉的脸皮是最完整的,像块从尿素化肥袋上剪下来缝上去一样。
一想到每天晚上都看着自己睡觉的女鬼长这样,顾聊就有些想死。
说好的恐怖电影里的漂亮女鬼姐姐呢?
——
夜幕中,街道上的路灯昏昏灭灭,街上的小贩早就歇了业,加之天气又冻,所以街上没有几个人。
就算有,谁又知道走在路上的是人是鬼呢?
“操、操他娘的,哪来的野猫?”醉酒男子不小心踩着了路边的野猫,连带酒瓶整个人径直摔进了旁边的绿化道里。
“臭东西!”男人摔了个狗啃泥,自然不服气,照着那猫的肚子就要踹。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直直地把他往后拽。
男人又摔了个狗啃泥,这次还顺带啃了一口有尿骚味儿的泥。
“我操,你他妈谁啊?”男人磕磕碰碰地就要起来,“知不知道老子是——”
下一秒,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人……
没有影子。
“操,鬼啊!”
林谈漠然地看着男人四肢癫狂地离去,鞋也踢飞了一只,背部仿佛要垮下去。
稀薄的月光投射在男人俊美的脸上,他的目光一直追随那名男子离去,直到看不见他背上那只咧着血盆大口的恶鬼。
林谈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眯了眯眼,往后撇了一眼,插在风衣里的手指捏了一个诀。
“我操,我操,林谈,你下死手啊你,居然给我用燃火诀?”
林谈打了个响指,不咸不淡地说,“我要下死手的话,你早成灰了。”
曲鸣飞;”……”这样真的好吗?
“喵——呜”
“小猫?哪来的小猫?”曲鸣飞蹲下草丛,把它抱了出来,看品种还是只贵族猫,冷得瑟瑟发抖。
林谈盯着那只野猫,淡淡说道,“我要是你,我不会碰它。”
曲鸣飞抱着猫的手凝住了,探头问他:“为啥?”
“该不会是有脏东西吧?”曲鸣飞见林谈没应他,吓得忙把小猫放下了,整个人躲在林谈后面。
猫:?
林谈俯视着那只白猫,前者高高在上,后者冷得瑟瑟发抖。
曲鸣飞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有些诡异,整的他俩像虐猫的变态狂。
眼前的这人身材修长,宽臂窄腰,棱角分明,薄唇,眼神平和得像一眼冷泉,像是能轻易窥探人心里的污浊。
过了约莫半分钟,林谈才收回视线,说了句,“没,我怕脏。”
“哦、哦?”曲鸣飞瞪大了他的卡姿兰大眼睛。
怕脏?看你赤手打鬼的样子也没见你多怕脏。
啊啊啊!!!——
“我去,不会真出事了吧?”曲鸣飞听见一声凄厉的女声从小区里传来。
林谈的眉头拧了拧,大步冲进了那个破旧的小区门口。
“跟上。”
“哦哦。”曲鸣飞抱起小猫咪,把它放进外套里裹着,也冲了进去。
“喂。”顾聊转了转那把剪刀靠在窗边,看着地上几团乌发翻了个白眼。
顾聊悠悠说道,“你有口臭你不知道啊?还凑我那么近,臭死了。”
她还捂着鼻子,满脸嫌弃地挥了挥鼻尖。
卧槽?
女鬼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收场,还忘了把地上的蛆虫捡起来塞回去,直直看着地上的头发愣神。
过了一会儿,那颗头颅又转了过来,那仅剩的头发被剪得像被狗啃过一样,像颗炸毛的洋葱。
那两只空洞直直看着她,顾聊能透过那两只洞看见自己的门都没关。
大意了,忘锁门了,明天得换个锁才行。
不,两个,换大个的!
顾聊看着那位女鬼姐姐正蹲在地上,捧着那团头发不语,肩膀一抽一抽的。
不是吧?哭了?
“不就是头发嘛,睡醒就长长了。”她居然觉得有些心疼?左右她也没害自己,就是吓了一下自己而已。
她说得有点没有底气,但还是死鸭子嘴硬,“你看我头发保养得不错吧?要想头发保养得好,还得用飘柔。”
她也只能买得起飘柔了。
呜呜呜……回应她的是一声比一声高的凄厉哭声。
“我、我赔你一顶假发行了吧?”她有点慌,因为她现在像个骗鬼的渣女。
眼看着女鬼的指甲越来越长,从灰白变成血红,顾聊握紧了手里的剪刀,又在角落里拿了一个全是灰的网球拍。
“别那么激动嘛,我又不是专业的是不是,互相体谅一下嘛。”顾聊没等她变异完,从抽屉里拿了拼夕夕上面买的九块九一沓的黄色符纸朝女鬼身上扔。
卧槽,假货?
“不是说说假一赔十?”顾聊不禁咂舌,看着手里的几张符纸发呆。
女鬼拿着那把符纸,一把撕掉了,同时也撕碎了顾聊以后还在拼夕夕买东西的念头。
她捂着被店家欺骗的弱小心灵,心痛不已,那可是她的血汗钱!
后头冷风灌来,头顶的Ted灯忽明忽灭,顾聊使出上大学时跑八百米时的冲刺速度往门口奔去。
可是人怎么跑得过鬼呢?就在下一秒,女鬼直接瞬间来到了顾聊面前,举起了那双血淋淋的红指甲。
顾聊腿都软了,自暴自弃地跌在门前,心里想着自己银行里还有三万块钱没取出来呢。早知道就取出来挥霍掉了。
想到这儿,她哭得更掺了,但她不是被女鬼吓哭的,是为自己没花完那三万块钱而哭的。
省吃省喝的才攒下三万块,都没怎么享受就翘辫子了,她哪能不哭?
“呜呜呜,荷花糕,我要去陪你了!呜呜呜呜呜呜,钱都没挣到,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啊。”又是一声嚎啕大哭。
这一边,林谈听见楼上的哭声越来越响,也顾不得着楼道的扶手有多脏,直接拧着眉大步迈上去。
林谈听见后面的曲鸣飞在喊他慢点,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往楼上跑。
那双手迟迟没有落下来,想象中的撕裂感也没有出现。
顾聊吸了吸鼻子,顺手拿女鬼的衣摆用力擦了擦鼻涕,抬头问女鬼,“大姐,你怎么还不动手?”
女鬼这次没咿咿呀呀地地狂叫,反而退到了她的身后,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聊顺手开了灯,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楼道里,看见五米开外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冲了上来。
又来一只?
还是只男鬼?
“哇塞,这年头鬼都长那么帅的嘛?”顾聊全然忘了身边站着的女鬼,痴痴地说了句,“人鬼情未了也不是不行。”
顾聊感觉到小腿吃痛,竟是从刚开始就没伤害过她的女鬼踢了她一脚,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啥。
“你怕他?”顾聊指着不远处的男鬼。
他没有影子,她一眼就看见了。
眼前这鬼可比女鬼捯饬得好多了,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脚踩着蒙了尘的皮鞋,身材修长,像是北方人的身高,皮肤白得有些病态,唇色泛白。
怎么看怎么像鬼,除了俊了些。
懂了,原来鬼也怕欺软怕硬的啊。
“你就是那个硬的?”说完,她觉得脸上有点热。
林谈没开口,盯着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女鬼,说了句,“你不该留在这儿的。”
女鬼叽里咕噜又说了一连串,顾聊翻遍自己二十三年的词典都没听懂。
不过他怎么会讲话?看来还是只高级鬼。
顾聊遇到过不少鬼,但死去之后他们都是失了声的,只能发出一些凄厉的哀嚎。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丢给她,说了句,“擦干净口水。”
顾聊吸溜着鼻涕,没由来地解释了一句,“这不是口水,是鼻涕。”
她又咻地吸溜了一下,像是在证实她没见色起意一样。
整栋楼的楼道连灯都没有,就只有六楼的楼梯间有灯。
曲鸣飞直接就跑向了六楼,上去时就看到了这么个诡异的场景。
两人一鬼坐在客厅里喝茶。
“你是说她是荷花糕?”顾聊已经问了N遍了,面前这人依旧有耐心地点点头。
顾聊盯着眼前这个被她剪成洋葱头的女鬼,狐疑地说了句,“我喜欢的人是谁?”
女鬼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林谈闻言挑了挑眉,继而说道,“她说,你小学时喜欢的是钱铭枫,中学时喜欢的时冯纪宇,高中时喜欢的是——”
“打住,可以了。我信了,她就是荷花糕。”
小学别人送了她五毛钱零食就说喜欢,中学别人志愿者在终点线给她递了瓶水也说喜欢,真的是逮着个人就说喜欢。
没人能比荷花糕更清楚她那些黑历史了。
曲鸣飞坐了下来,狐疑地看了一眼林谈,又眼珠子一转,“哇塞,看不出来,这位顾小姐,你感情史还挺丰富哦。”
他是看着林谈说的。
后者没有理他,只是一脸严肃地看向荷花糕,“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人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林谈从大衣里掏出一张空白的牛皮纸抵在桌面上。顾聊似乎看见那张空白纸居然慢慢显现出何画的基本信息。
往生者:何画
性别:女
死亡年龄:20岁
死亡时间;2017年,5月7日
死亡原因:车祸。
PDD:13
林谈好像很疲惫,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确认无误的话就开始吧。”
“把你的往生之物交出来你就自由了。”
顾聊听不懂何画说什么,大多是听着林谈讲,他的声音总是平淡,像他那个人一样。
她听得迷迷糊糊,脑子还没拐过弯来,十几年的高等教育都拯救不了她。“pdd是什么?往生之物又是什么?”
这pdd怎么有点熟悉?
林谈看着她拧着眉又不开口询问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如是说。
正中她的心思,顾聊也不客气地问他,“pdd是什么,是我想的那个拼夕夕吗?”
林谈自是没用过拼夕夕的,自然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说了句,“pdd指的是污染程度,是一个评估往生者受人间污染的数值。”
“噢O.O?懂了,我还以为是十几亿人都在用的一款app呢。”其实压根没懂,往生者是什么,顾聊暂且把它理解为亡者。
他把那张牛皮纸收回口袋,对着固执的何画说了句,“你到底要做什么?”
荷花糕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顾聊依旧听不懂,不过她知道她舍不得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从千里迢迢的兰县找到这里来。
荷花糕已经死了两年了,是意外死亡,但她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惨状。眼珠子被挖了,右小腿也被截成半截,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
顾聊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