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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瓢泼的春雨忽然降下,气势恢弘的宫殿被笼罩在雾气之中。

      两道朱墙之内,有辘辘马车声碾过沥沥的青石板
      马车以织锦为盖,丝绸为帘。车前一对金光雕饰随行而动,与通身金丝楠木的车架交相辉映成典雅又暗黑的气势,令人生畏。

      守候在宫门前的侍卫远远地见了,纷纷下跪行礼开道放行,不必查验身份。

      举朝上下,拥有乘轿驱车入宫之权者,除那位以外,别无他人。

      出了宫门后,雨渐大,连马都几欲失明,不肯往前。不知何时,驾车的马夫拉紧缰绳,“吁!”

      只见朦胧黑雾之下,有一团火红身影挡住去路。

      马车夫眯起双眼,一脸戒备地探头盯,待看清来人之后,止不住失声大叫,“大司马,是九公主!”

      姜采盈从未这么狼狈过。

      她的衣物已完全被浸湿,头发凌乱不堪地糊在脸上。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将她身上的一点活气渐渐吸干。

      “公主,您有何事?”

      见帷幔内的人并无掀帘之意,马车夫只好一跃而下,向九公主毕恭毕敬跪地行礼。

      他更想问的是,九公主怎会独自一人在雨幕中,而且似乎等了他们很久。

      姜采盈一出声,嗓子已然哑得不成样。

      两瓣唇也似乎因干涩脱皮而黏在一起,“大司马,他是否答应陛下去金峰皇陵剿匪?”

      雨势浩大,马车夫并未完全听清。

      姜采盈又重复了一遍。

      马车夫回头望了一眼,如实回道:“回九公主,陛下之命,大司马不敢不遵。”

      姜采盈心中一沉。
      卫衡,他不能去。

      “大司马 ,本公主有一事相求。”她在雨幕里,朝着马车内的人大喊,语气里有微弱的恳切。

      今日寅时,她请旨入宫求见陛下。

      养心殿内金砖铺地,正中央设雕漆玄黄龙椅。

      少帝姜叡端坐于上,他的目光上下扫过阶下跪着的女子,一种无形的威压穿过方阶向下逼去。

      “阿姐,朕没有听错吧,你要与淮西世子李漠退婚?”

      姜采盈伏跪在地,声音温柔坚定,“回陛下,是的。”

      淮西世子李漠,字长遥,大云朝中最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之一,他与昌宁九公主的婚事,经太常占卜,合星象八卦,举朝轰动。

      昨日,司礼监的程太保刚在朝堂之上宣读了陛下的赐婚圣旨,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一月之后,五月初五。

      此时退婚?
      荒唐!

      “阿姐,过两日,淮西侯便会携夫人一同进京,与朕商议你与李家世子的文定之礼,届时太妃娘娘会携礼部亲自主持。”

      陛下甚至没有问她,为何。

      “今日这样的话,阿姐往后莫要再提了。若无事,阿姐便退下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随后,殿门被人打开,一束光透过漆光的地板反射而来,夕阳的霞光映在她纤弱的身影上,似着了一场大火,要将人完全吞噬。

      火!

      那种蚀骨灼心的滋味儿,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姜采盈袖中的粉拳颤颤地握着,如今能救她的,竟就只有那个权倾朝野,大逆不道的佞臣,当朝大司马卫衡。

      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救她与水火。

      可车内并无任何动静。

      马车夫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跳上了马车,握紧缰绳。大司马今日心情沉郁,他还是不要惹为好。

      车夫手正欲一挥,驾车而去。手中动作却突然顿住,原来是九公主抬手,拉住他的衣袍。

      车夫惶恐万分,从车辕上滚落。下一秒,却听到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话。

      只听暴雨之中,一声软糯的呢喃剪开雨帘,弱弱地传来。

      姜采盈咬牙放下身段,“本公主不欲嫁与淮西侯之子,大司马,你可还愿遵守当年之诺,帮我向陛下开口拒了这婚?”

      瓢泼雨幕,似在这一刻映照成凝固画面,万物静止。

      “公主说笑了,您与李家世子之姻亲乃由圣上钦定。本王,又岂能妄议阻拦?”

      况且,他凭什么?

      是啊。当年她是如何对卫衡的,姜采盈心中最清楚。从始至终,卫衡连帘子都未曾掀开。车夫扬起车鞭,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姜采盈心一沉。

      苍茫雨幕里,姜采盈视线斑驳。

      熟悉的颤栗,从脚底一直传到头顶。她的身躯不住颤抖,脸色也渐渐冷若冰霜,一点脂色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惨白地没有一丝血色。

      姜采盈没有带婢女出门的习惯。

      此时,她却有些后悔了。

      她纤弱的身子因承受不住而微微佝着,最后缩成一个小点,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雨夜吞噬。

      远处的宫灯映照在黑夜中,一切都变得氤氲模糊。华贵的四驱马车在雨夜穿梭,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雨幕之下,姜采盈看不清马车上那人的神色,却见那人几根指节掀开车帘,露出马车内奢华宽敞的一角,仿似叹了一口气,“上来。”

      ***

      丝丝春雨飘进椒黄暖热的内室,冷白如瓷的掌,握住她纤细、冷僵的指节。

      一滴春水附着春夜的寒气,沿着他掌心的纹路渐渐扩散。

      冷与热的极与极。

      辘辘马车声,再次融进雨夜的苍茫里。

      姜采盈全身湿透了,一坐上木板的鹅绒毯上,便晕湿一圈。发丝,领口,袖口,还有裙边,无一处不在往下滴水。

      卫衡居坐于中,宽敞的马车内全是他的气息。

      他闭目养神,须臾之后才分给她一个冷漠的余光,“旁人见了我,避退都来不及。公主倒是胆大,敢拦本王的车驾。”

      姜采盈身躯烫得厉害,体内似有一股经气冲破五脏六腑,惹得她神识俱散,只知喃喃嘱咐,“大司马,当年之诺...”

      卫衡闻言,掀了掀眼皮,“当年?”

      须臾过后,他轻笑一声,眼底平静无波,自他摄政以来,还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

      室内莫名地冷了几分。

      姜采盈身形紧了紧。她不曾忘记,那个被姜采盈称作佞臣、小人的人,曾在年少之时紧张地为她提裙撑伞,对她说:“公主,臣之心如昭昭明月。”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的呢?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时还为陛下亲信侍卫的他,落寞又怨恨的神色,如湖中涟漪般在春风中渐渐荡开。

      湿冷的衣物贴在她肌肤上,颤得姜采盈头皮发麻,她的手上,赫然驮着一枚透亮的暖玉纹章。

      眼角被热气逼出一滴滚烫的泪,姜采盈自知理亏,却还是咬紧牙关,“大司马,此章即为信物,你不可反悔的。”

      当年他立誓时,眼中的坚定实在炽热。那样的眼神越过漫漫时光,还清晰地停留在姜采盈的记忆之中。

      卫衡手中慵懒的动作一顿,他面上的从容冷漠不知何时收起,眸光里似涌现出些故旧不明的神色,随后握着鎏金火镰的手渐渐收紧。

      他的周身,似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雾,裹着生涩及久远的悲痛。

      姜采盈敛眉,手心往外冒汗。

      这枚玉章,是七年前卫衡所赠。

      七年前,卫衡还只是锦州通县一无名人士。传闻他的父亲曾是通县县令,文兴二十年被“乌桐官案”波及入狱,第二年在狱中病死。

      卫衡年幼,携母一路西逃,正巧遇上蓟州兵变。他被当成叛军,一路押送入京。先帝大怒,下令三日后于武安坛将其斩首。

      那天,昌宁公主恰随帝亲监仪式,行刑之前,公主突然无端嚎啕大哭,太常太保等人劝说,公主身负祥瑞,如此这般哭泣恐是在传达天怒。

      此人,不可斩。

      先帝信以为真,认定卫衡与昌宁公主一般,乃是大云的祥瑞之人。后来他凭借此特赦入仕,选为郎官。

      当年乌龙解开之后,先帝封他亲信,掌皇城安全。

      为报姜采盈之恩,卫衡后来赠她此纹章,以表心意,同时允诺她将来的一个要求。
      只不过那时,不论是心意还是纹章,姜采盈都不屑一顾。

      那枚纹章,她丢了无数次。雪夜寒风里,卫衡冷着脸,二话不说扎进结薄冰的池子里,捡了一遍又一遍。

      承瑄姐姐当时也劝她,再闹下去恐出人命,于是她只好留着。

      谁会想到,卫衡后来会逐渐升为大司马,掌六州军政。

      五年来,他机关算尽,玩弄权势。不仅成功将朝中六部尽握手中,就连京中羽林军也独独听他号令。

      如今,年仅十二岁的少帝尊称他为“亚父”,国政军要事无巨细,一一都要与之商量。

      文武百官看准风向,对其愈发谄媚,昔日臣子气节荡然无存。久而久之,即便是圣旨昭令,只要大司马未点头,群臣也不敢贸然施行。

      气氛继续僵持着,姜采盈被室内的暖意烫得发晕,耳边是他从容冷漠的拒绝。

      “我不会帮你。”

      姜采盈咬着下唇,抬头看他,“大司马难道想出尔反尔?”

      他漫不经心,“是又如何?”

      “你!”壁灯映照下的那人,眉眼冷如寒霜,五官轮廓锋利如刃,仿似将自己与外物全然隔开。

      她的生死,她的恳切,再不能如年少那般轻易地传给他半分。

      姜采盈有些后悔了。

      或许她今日不该如此鲁莽拦驾,平白地失了她公主的身份架子,还让这般佞臣看了笑话。

      马车在风雨中颠簸前行,她全身颤抖着,嘴中念着,“既如此,放本公主下去。”

      外头雨势浩大,马车内卫衡余光盯了一眼外头的风雨,开始闭目养神。釉色茶盏里,几丝雾气歪斜着往上飘。

      姜采盈有些拿不准。

      这时,她脑袋传来一片眩晕,整个人向下倒去。

      白釉瓷盏被姜采盈的衣袖带倒,撞在小茶几的脚上,洒落一摊深色水渍。

      她的额头也被桌角磕出一小块红。

      典雅洁净的马车内,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狼藉。

      卫衡微微蹙起眉头,他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眼前女子略显狼狈的身姿,无动于衷。

      姜采盈内心已近乎绝望。

      这时,腰上传来一阵别样的热意。卫衡大手轻轻一揽,将她身子半扶正,“公主,您可还记得何为体统,何为身份?”

      姜采盈用力地咬了咬下唇,苍白的唇瓣立即冒出一抹殷红的血珠。她嘶了一下,眼尾也被热意烫得发红,却也止不住呛回去。

      “大司马若真知此事不成体统,有失身份,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努力维持的清明神色,往下瞥了一眼,落在了卫衡紧揽着她腰肢的手上,眼中满是挑衅。

      此时,车帘的流苏被风吹得歪歪斜斜,裹在壁灯上。卫衡脸上的光明暗交错着,看得不分明。

      卫衡眸光暗了暗,欲松手。

      姜采盈手却比脑快,顺势揽住他的脖子,眼神有些迷离。

      “放手!”

      卫衡眉间收紧,声气低得不像话,俨然发怒。姜采盈脑子烧得糊涂,平日里的怂劲儿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的左耳不怕死地贴近卫衡的胸膛,“大司马,你心跳得好快啊。”

      卫衡的手掌在她的腰侧虚握成拳,“公主今日拦驾,究竟意欲何为?”

      姜采盈的意识已经半游离于理智之外,卫衡好不容易才从她的喃喃自语中拼凑出几句话。

      “卫衡,本公主知你...你是重信守诺之人。”

      “我只想让你帮帮我,我真的...真的不能嫁给李漠。”

      卫衡低头,目光深邃地略过她的面庞,最后落在她紧闭的眉眼间,“理由?”

      闻言,她全身颤抖,面色似因惊惧陷入更大的苍白之中。

      “我...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什么?姜采盈心中一阵恶寒。

      梦见她的夫君率三万铁骑踏破宫门,逼宫篡位,宫墙内的大火从月挂树梢一直烧到迷雾清晨。

      宫墙玉阶,洒尽鲜血。玉阁寝殿,哀鸿遍地。

      大云朝,就此覆灭。

      姜采盈眼角滑落几滴滚烫的泪。

      “梦见天上紫薇垣动,南宫七宿朝西南位移。我与大司马,互为天命指定之人。”

      “倘若违背天命,你我必有血光之灾。”

      卫衡的眸光瞬间冷下来,脸上似笼上一层阴云。

      睁眼说瞎话。

      荜拨的火星子在木凳底下,时不时灿闪一下,姜采盈脑子晕成一团浆糊,只见那些火星子渐渐晕开,燃起一片火红的光。

      她好似听到卫衡在耳边碎碎念,可是她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能不断地喃喃着,“着...着火了,卫衡。”
      “快救火啊!”

      余光中的男人伸手探过来。

      触到她额头的那刻,卫衡一向冷清淡漠的眼眸滞了一下。

      “睁眼,不想死,就别睡。”

      他一贯慵懒的身影被暖黄的壁灯映照得纤长,“申青,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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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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