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念》尤清也

1、茶香氤氲遇佳人

　　夜深，人静。
　　昏沉之中，胡颇感觉自己被许多线死死缠住，线上挂着许多零碎如木渣的回忆片段，让他无法脱身。

　　“爹！这里有一个小女孩昏倒了！”有个孩子在喊。他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他浑身僵硬，回不了头。

　　喊声消失后，一阵埙声缓缓入耳，似真似幻。他望着不远处，小姑娘边吹埙边迈出门，背影渐渐淡去。

　　小姑娘消失的那一刻，哭叫声和摔打声忽然惨烈地响起，不绝于耳。而后有一群人破门而入，一切都陷入混乱之中。

　　紧接着，他看见熊熊大火吞噬着屋子，可他被人死死按住，藏在一旁，看着贼人拿起刀……

　　“爹！娘！”
　　梦如镜子一样破碎，胡颇猛地弹起，眼睛睁开的那一刻泪水涌出。

　　四周仍是死寂，他长叹一口气，大脑仿佛被烧灼一般的疼痛。这些日子他的梦中全是令他痛苦的破碎片段。

　　也许是太过疲惫了吧。

　　最近邻国要发动战争了，他是京城有名的大将，所以一连数日被召见去思对策，满心战事，睡不安稳。

　　对于战争，百姓们大多心惶惶的，却也有人不屑为伍，斜着眼撇嘴道：“京城还有胡颇将军在，大家慌什么？”

　　言罢，得到许多人赞同。

　　大家伙的评价，胡颇多少能听说一些。这份信任让他既感动又有压力。

　　胡颇缓缓躺下，一直熬到天明时，他起身穿衣，赶去皇宫觐见。

　　他没有家，爹娘在他小时候就被邻国贼人杀害，若不是皇上赏识他的才能着力培养，他也许现在只是流浪街边的乞丐。这一次出战，他不仅是为了保家卫国，更是为了报答皇帝的恩情、为父母报仇。

　　他在沙场上为国效力，也能平自己心底的那一份遗憾。

　　皇帝刚刚登基一年有余，根基不稳，嫔妃稀少，因此每天全心全意地筹备战事，一连半个月都没有踏足后宫。各个官员知道自己出不上什么力，战功最后还是属于胡颇的，所以在进言的同时，也会打着“为皇帝好”的名义，提一嘴后宫纳新的事。

　　皇帝一口回绝：“眼下更要紧的是战事，再说国库并非充盈，孤也不是贪恋美色的昏君，你等说出此话，有何居心？”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能一起闭了口。
　　下朝后，胡颇被单独留下了一会儿。皇帝说：“爱卿，你骁勇善战，孤很放心。不过此去凶多吉少，若到必要时刻，孤不得不做出牺牲，希望你能理解。”

　　胡颇回答：“陛下放心，无论是什么命令，臣都万死不辞。”

　　皇帝很满意这个回答，于是叫贴身的侍卫送他出城。其实不用他说皇帝也知道——他无牵无挂，又受皇恩浩荡，自然会在战场上杀敌卖命。

　　为报恩，为挣个好前程，更重要的是，为百姓不要再和他一样流离失所，能过个安生日子。

　　胡颇心底总是压抑，于是回家换了常服后，决定出门走走。他走着走着，便一间新开的小茶点坊吸引了。

　　这家店的牌匾相对小巧，正面被染上了清丽的颜色，上面的字迹也娟秀淡雅，看似出自一位善于字画的姑娘之手。

　　胡颇顿了顿，走了进去。茶店坊里面很安静，没什么客人，在场的几位分散坐在角落，都捏着茶杯低头沉吟，没人注意他，似乎也各有心事。

　　见他来，掌柜的招呼了一声“曼珠”，随即一位美得似画的姑娘便笑盈盈的走出来：“来啦。客人请坐。”

　　她掀帘走出来时，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扭头去看这姑娘。曼珠朝各位客人微笑示意，每个人的注视她都给予回应，大方得体。

　　见到新来的客人时，白曼珠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但只一瞬后她便镇定地莞尔道：“原来是将军，您喜欢什么茶点？”

　　“你们店里的招牌吧。”胡颇没有看她，也无心选茶，依然满心想着战事。
　　又是千万百姓的灾啊。他心中像压了千斤大石般透不过气。

　　听见曼珠喊他将军之后，角落里的各位茶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胡颇再一回神时，发现自己身边的座位竟然满了。

　　曼珠被逗笑，应了一声，开始泡茶。没过多久，茶的清香缓缓氤氲，钻进了他的鼻腔，又慢慢舒展，沁人心脾。自己刚刚的焦躁仿佛得到了舒缓。

　　这功夫里，坐在胡颇身边的茶客们都关心起他的近况，并问起战事，原本安静的小茶馆里突然热闹起来。

　　大家无一不是信任的态度：“将军，有您在，我们安心。”

　　胡颇点头回应着，心中百感交集，若尽他所能可以守护千万百姓，他愿意牺牲一千次去换得天下太平。

　　茶客们和他聊过后更加心定，曼珠见状没有打扰，只安静地听着，边听边将茶换了一遍又一遍。
　　日到正午时，几人才惋惜地说起自己家中有事，又相互道别，最后茶馆只剩下胡颇一个人。他又开始望着桌面出神，直到茶香渐渐飘近。

　　白曼珠端着茶盏和白瓷盘走过来，声音温和：“将军，今儿是八月十五，小女送您一块月饼。”

　　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啊。胡颇微微一怔，刚刚飘走的思绪也被扯了回来。

　　碗口大的月饼静静躺在白瓷盘中，饼和盘都如月亮一般圆满。胡颇拿起来轻轻咬下一口，香甜立马在口中弥漫开。

　　是五仁馅，味道和小时候母亲做的一样，也是他最喜欢的。他的心里缓缓溢出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同时也有几分淡淡的愁绪。

　　将军把生死都置之度外，竟也有这般愁眉不展的时候？白曼珠似乎猜出是为了什么，边收拾着邻桌的碗筷，边小心地看着他：“将军似乎有什么难事？”

　　胡颇听后怔了怔，没想到这姑娘会关心地问上一句。

　　他这才抬头细细打量起白曼珠——素衣淡妆，一头长发轻轻绾起，随意又不失优雅。她眼中的笑意灵动明澈，宛若阳光下粼粼的波光。
　　好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没什么。”胡颇淡淡笑笑，心想姑娘家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不过，他生出几分好感，“怎么称呼姑娘？”

　　“小女白曼珠。”姑娘轻启唇畔，笑容落落大方。

　　“果然是人如其名，温婉如珠。”胡颇会心一笑。

　　白曼珠莞尔，将碗盏送走后，又回到了他面前。两人浅谈了几句，胡颇烦闷的心情也缓解许多，再回过神发现天色不早，就与白曼珠告别。

　　白曼珠含笑送他到门口：“将军慢走，常来。”

　　胡颇在门口立了片刻，笑道：“茶很香。”

　　会常来。

　　他离去的背影潇洒肆意，白曼珠望了好久才回神。

　　不会记错的，就是他啊。虽然记忆久远，但他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如少年。

　　时隔多年，不知他还记得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