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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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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惨白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给四周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氛围。她紧握着妈妈的手,旁边是一张铁质的推床,她知道上面躺着谁,僵着身子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决定好了没?”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了。
泪眼婆娑的奶奶在妈妈面前低下了头,颤抖着声音道:“闺女啊,就多出点钱吧,我知道你现在难,可是麟仔他到底是走了,死者为大,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妈,那贵宾炉要贵出两倍的价钱呢,家里面的钱都已经赔出去了,就这还欠着不少,小熙她还要上学的……”
她抬头看去,妈妈满脸的疲惫,浓重的黑眼圈和瘦到脱相的双颊让她那一度被众人称赞的美貌黯然失色。
坐在门口默默抽烟的爷爷闻言狠狠呸了一口,走上前来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了过去,怒骂道:“我儿子活着的时候有让你出去工作过吗?有亏待过你们母子吗?享了这么些年的清福,现在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还上学?哼哼……”
“爸,你别在孩子身上撒气……”妈妈着急要来拉她,却被那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推开。
“听着,这钱不管怎么样都得凑出来,没钱那你就去门口跪着乞讨去,那是你爸爸,你不尽这份孝心那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爷爷抓着她朝殡仪馆门口走去,她被吓得哭了出来,回头喊着妈妈,可妈妈被奶奶死死拉住,直到她被按着头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再看不到妈妈,眼前只有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子。
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与指指点点,即便看不到也如有实质般扎在她的身上,她瑟缩颤抖着身体,哭到哽咽不出声来,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环住,一滴滴滚烫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才恍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哽咽着喊着妈妈,却没有得到回应,耳旁是爷爷奶奶欣慰的声音:“行了,那就用贵宾炉。”
男人被推进去前,工作人员例行公式让她们去看最后一眼,说一说话。她不敢上去看,躲得远远的,爷爷气急败坏又要过来抓她,但这一次被妈妈死死拦住了,只得愤愤咒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没再管她。
妈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去旁边玩上一会儿,她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双目无神茫然发怔。她担心自己以后真的没办法上学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周,起初妈妈还试图瞒着她,让她继续去上学,可自从有人蹲在学校门口要强行拉她走后,妈妈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了。
她和妈妈一起去了警察局,去了法院,去见了很多人,被拉扯、议论、辱骂……她也逐渐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妈妈以外的女人好上了,对方家里很有钱,同时有着包括爸爸在内的数个情人,可爸爸对此却并不知道,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女人。直到一天看到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的亲密举动后,心怀嫉愤的他上去讨要公道,得到的却是女人的讥讽,于是失去了理智的他去夺了把刀,将女人和她身边的男人一齐杀死,然后自杀了。
从不相信,到被迫接受,她已经忘记了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的感觉了,此刻她心中只剩下了麻木。未来该怎么办?年仅九岁的她第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结束了,妈妈过来牵住她的手,爷爷奶奶抱着一个坛子号啕大哭,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或许是方才哭的太厉害了,现在眼睛又干又涩,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接下来还要回村里。依这里的规矩,丧礼要在三年后才会大办,现在只会请人来做上几顿大锅饭,给来上礼的客人填填肚子。
只不过这些天来稍微有点关系的人都被她们家借钱借怕了,真来的人没几个。至于邻里就更不必说了,如今村里孩子都说同她说她爸爸是杀人犯,父母让他们离自己远一点。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她们回去时,已经有人等在了门口,一旁那挂着白布的花圈被人扯碎,践踏在上面的脚印昭示着来者不善。
妈妈脸色一变,拉着她和爷爷奶奶就要往旁边躲,可人群中那眼尖的女人却也看到了她们,一声尖锐的高喝随之响了起来:“赔钱!”
几个人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爷爷啐了一口,把怀里的罐子递给她,她哆嗦了一下,在爷爷那凶恶的目光中还是接了过来。
“李姐,咱们的事下周到法院上去说,你现在来这里闹什么?”
妈妈护着她躲进角落里,扭头急切说道。
“放屁!我都听说了,你家里的钱早就全赔给那个贱女人家里了,连房子都抵出去了,等到下周开庭你还能拿出钱来赔给我家?”女人面色狰狞,上来就要掐她妈妈,她急了想上去拉开女人,可又不敢放下手里的罐子。
眼看着妈妈被一把推到在地上,她忽然想起妈妈的手机还在自己口袋里,连忙噙着眼泪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一个同她年龄相似的女孩却忽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一把扑向了她。
失去平衡的瞬间她只想着决不能打碎怀中的罐子,手肘不敢撑住地面,于是便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响,她感觉到一股温热自后脑流下。
“把爸爸还给我!”女孩再度扑来,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在听到她那泣血般的控诉时愣了下神。
“你爸爸杀了我爸爸,你欠我的,你把我爸爸还给我啊!”
啪嚓一声,罐子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爷爷尖厉的怒骂,她脑海中嗡嗡作响,下意识跪倒在地上,试图用身体罩住那捧灰,防止风将其吹走。
背后不知谁踹了她一脚,瓷罐的碎片将她的手臂划破,她一声不吭,只蜷缩在地上,像一头负伤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村长带着几个人把闹事的人拉开,奶奶急忙从家里拿出了几个瓶子,将那捧散落的灰往里面装,爷爷赤红着双眸扬起巴掌,但在看到她后颈处蜿蜒流下的猩红时,还是犹豫着没有下手。
同样是一身尘土的妈妈跟着奶奶身后跑了出来,她拿着一条毛巾,紧紧捂住了她的脑袋,随后央求一个男人开车带她去县城医院。
离开前她最后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耳边仍旧回响着她的声音。
“你爸爸杀了我爸爸,你欠我的,你把我爸爸还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