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2、绝代有佳人

　　那一年林青媛只十三岁，她的美丽在雍国已是无人可及。前来参加雍国百年立国庆典的人，不管是雍国内的高官世子，还是来自周边各诸侯国的国王亲贵、王孙公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都是惊呆，然后再也移不开目了。他们纷纷问询，那个衣着最精致，仪容最优雅，神情最可人，美得光明夺目，让人神往痴迷，站在典礼台左侧担任司仪的年少女子是谁啊？

　　那一天雍、晏、梁、褚、蓼、景、韶七国首脑齐集雍国的兰苑，这是二十年来没有过的盛况了，雍国九子夺嫡的皇位争夺战终于告一段落，四皇子雍庄赢得最终的胜利，成为第三十一任大雍皇帝，而他的八个兄弟，已然全部死掉，连同他们的妻子子嗣。

　　雍庄最擅长的是剪草除根，不论是一开始与他为敌的，还是先同盟后背叛的，还是生死并肩同行最后疑心猜疑的，都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从他萌生夺位的念头始到他最终走上皇位的路途中到底死去了多少朋友和敌人，他已数不清了。而今，四十五岁的雍庄终于成为皇帝，当他站在高高的典礼台上环顾四周的时候，霍然发现，雍皇族到这时，直系近支竟只剩两人了，他和他的儿子——雅。

　　雍雅，雍庄的第四子。雍庄有三十多位妃子，十个儿子，雍雅能在阴谋暗杀风波诡谲中活到今年十三岁，只能归功于他的母亲——林皇后——无微不至殚精竭虑的保护，而那成功，源于皇后一子一女在先夭亡的惨痛经历。

　　此时林皇后站在雍帝的身边，目光看向她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大局已定，她的儿子雅终于平安活到这一刻，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雅现在是承继皇位的唯一子嗣，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他，安美人、常美人、甄美人……她的眼前闪过那些与她争宠的妃子和她们的孩子，她们最终没有看到这一刻，都死掉了，而她，现今站在这高高的典礼台上，身为国母，雍容华贵，接受四方的朝拜。

　　她的目光不由转向台下朝臣中站立的弟弟——国相林叙，她能有今日，固然有她的聪明与谨慎，但更重要的是有家族的强大支撑。雍国林氏，三代为相，帝王累换而不倒，为臣为相的艺术炉火纯青，根深叶茂，是帝王治国的得力臣子，也是雍庄夺位成功的根本。

　　而林青媛，是林叙的嫡长女。林妻云氏婚后八年始得此女，爱若珍宝。

　　这一天，因是雍国百年建国大典，列国朝贺，雍国各地世家名媛经皇家选取五十人，前来兰苑，奉旨担任司仪，为尊贵的客人引路、敬酒、表演才艺，本来只有十五岁以上未嫁的女子才可获此殊荣，名在邀请之列，但太子雅说：让青媛也来，让那些诸侯国震惊一下，看看我圣朝的人物！

　　百年前只有雍国，后来雍逐渐分裂，形成晏、梁、褚、蓼、景、韶六国，雍国国君称皇帝，其他六国国君只称国王，但雍的势力如今已大为没落了。六国名义上虽仍尊雍为君主国，来朝献贡却也是只走过场，雍国将近二十年的夺嫡之争，更是国力大减，而列国渐强，雍的君主国地位已名存实亡了。

　　雍雅与青媛同年生，只比青媛长两个月。因林皇后是青媛姑母，青媛自小就在皇后宫中，与雍雅一起长大，二人情谊亲近非常。众人皆想，这青媛也许是未来的皇后了。但雍帝未加首肯，且大局刚定，这婚事便在众人的猜测中等待着。

　　朝拜典礼后是盛大宴会，也是最轻松欢娱的时刻。列国国王及王孙公子们可以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边欣赏接近雍国的美女才女，而雍国这些家世优秀的未嫁女子，也可趁此机寻求尊贵的佳偶。

　　几乎所有的男子目光都在寻找林青媛。林青媛，那个让人痴迷，一眼就夺目，可爱的美丽绝顶的女郎。

　　但是典礼过后，她从台上下来，就再不见踪影了，因雍雅说：“我圣朝的美女，从此让他们做梦吧。”他的嘴角微含着笑，戏谑的，嘲讽的，冷冷的，优越的。

　　这是一个俊冷阴翳的少年，浓黑的利眉，鹰隼般的目，消瘦的腮颊，整个人透射着病态的警觉与狠绝的孤独，让人看了难受，不自主地产生远避的念头。这一时，他的眉目因为嘲弄而有了一丝难得的温和与放松，“媛妹妹，你瞧他们的眼睛，一生也没见过美人似的发呆，可笑得跟傻子似的，这时候若有人刺杀他们，估计一个也逃不掉。”

　　青媛笑了，雅哥哥什么时候都会想到暗杀，她轻轻扶正雅帽冠上的飘带，用她温柔明亮的笑容缓和他的紧张，笑道：“雅哥哥这时候你应在宴席上，缺你就不成典了，圣上会怪罪的。”

　　雍雅调转了目光，看向微微拂动的幔帐：“我在那里一刻也不得安生，总觉着不知哪里的暗箭就会射向我。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忘记恐惧。所以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母后知道的，会为我分说。”

　　青媛轻轻走上前一步，隔在他与拂动的幔帐间，笑道：“今日的风有些大呢，不过暖暖的，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方才她已提议陪他去宴席他既不肯，因道：“雅哥哥，我们看小白去好不好？小白这会儿一定饿了。圣上若怪罪，就说我拉你给小白喂草去了。”

　　雍雅笑点头，与青媛向兰苑西侧孔山而去。山后，有他自己的领地——御园。那是土褐色的八卦形城堡，高大厚实的城墙里面是布局精巧的楼台水榭，此时奇花烂漫，瑞草茵润，满园春光，本是极美的景色，不知为什么，走在其间，却陡然让人产生不安的感觉。

　　那也许是因为静，因诺大的园林里没有一个守卫，没有一个仆从，也没有一丝声音，周遭静的仿若没有生命。其实当然是有生命的，除了飞鸟蚊虫，临近拱石门的草地左侧，有一所小巧的木头房子，房子里有一只活泼的小白兔，此时正转着它水晶红亮的眼睛向外看。它的名字叫小白，是雍雅与青媛共同养的，不过几个月大，毛茸茸的，洁白可爱，青媛那时并不知道，就是这只小白兔，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雍雅是极干净的人，容不得一丝污秽的存在，所以，他让青媛抱起小白，而他给小白清理一个干净的住所，便这时，门口有人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丝不耐烦掠过雍雅的眼睛，他赌气似地继续清理小白的家，那边青媛已经行礼：“参见娘娘。”雍雅只得抬起头，面目平常言语平淡地道：“儿臣见过母后。”

　　林皇后是一位优雅清平的女子，眉毛淡淡的，目光宁静，眼神里永远的波澜不兴，此时柔声道：“雅儿，你出来得太久了，回宴会去。”她的话语温柔，却是不可更改的命令。雍雅没有表情的应了一声“是。”扔了手里的一根草叶，径直向外面走去，大步流星，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犹豫，亦没有回头。

　　“娘娘，我也去吧。”青媛轻声道。

　　林皇后眼神一动，终究摇头：“他必须自己面对。他将是一国之君，你不可能一直在他的眼前，他需要学会克服恐慌。”林皇后随后跟去，看得出来，她的脚步微有急促，她亦是担心的吧。

　　众多的随从跟去了，御园门口只剩下雅的一排守卫。青媛叹口气，不知雅要怎样克制内心的恐惧。

　　忽然，怀中的小白挣脱她的手臂，跳跃着向御园外跑去。“小白！”青媛忙追过去，小白灵活地在地上跳跃奔跑，青媛一路追着，“小白！”

　　雅的那一排卫士是奉命守门的，不可离开一步，所以并没有人帮她来追。

　　青媛亦没在意，春风迎面地吹，柔和的阳光洒遍山野，兰苑孔山这一侧是溪水树林，绿意冉冉，烟翠蒙蒙，她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着：“小白！听话，不要逃了！”扑一下扑空，再继续追，乌黑的秀发在脑后飞。

　　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青媛警觉回头，眼前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彪悍年轻人，眼中闪现欣喜的笑意：“小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他语音轻浮，眼中是好色的攫取的光芒。青媛瞧他衣着，应是晏国人，那金辉碧彩的华丽，应是晏国的王子或尊贵的公子。心中闪过晏国的情况: 晏王四子，长子被废，次子流放，三子为现太子，晏王既参加典礼来了，太子当留守监国，那么眼前的这个是宠姬所生的第四子炽吗？

　　青媛微微高傲一笑，转头向土黄色的城堡迈步行去，步子从容快速，心却是微有紧张，这样的目光，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雅的小叔叔曾这样的目光将她截在宫殿的角落里，撕她的衣服，她大喊求救，雍庄赶来，将她救出，将小叔叔杀掉，那一幕她不会忘。

　　那人只一闪身就拦在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小姑娘，不要跑。”低头便向她脸上啃来，青媛侧头避开，声音清脆地道：“你是谁？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你是护卫，还是内监？我林青媛从不与低贱的人打交道。”

　　那人好笑玩味地看着眼前美丽高傲又纯真的面孔：“原来你叫林青媛。”继之轻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低贱的人，晏国你听说过吗？我是晏国的四王子炽。”

　　青媛道：“我听说晏国的四王子炽力大无穷，可以单手拔起垂柳。那棵垂柳你可以拔起来吗？我就信你。”

　　炽回头看了看那棵柳树，笑道：“好，小姑娘你看看，我是不是可以单手拔掉那棵柳树。”他走到那棵柳树边，双足踏地，暗运气力，一手环抱柳树腰身：“起！——”

　　青媛撒腿飞速向土黄色的御园围墙跑去，只要进了御园，她就安全了。

　　炽气恼地回头，大步向青媛追来，他步子大，探手抓她，青媛已灵活地避开，闪身冲进御园的围墙。

　　炽一愣，那御园坚厚的围墙竟在青媛进去的地方现出一个缺口门洞，炽没多想，跟着追了进去。

　　眼前道路被一丛丛一人高的灌木交错拦截，炽左转右转冲过灌木林，见眼前怪石林立，中间一条石板小道，青媛站在小路对面，看他道：“你不要过来了，你会死的。”

　　炽觉得好笑，迈步便冲上石板路。将及中间的时候，脚下石板忽然翻落，炽一声惊呼掉落，随即是一声沉闷的凄厉的惨叫。

　　石板路已恢复原状，周遭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石板路两边各有一个造型精致的石龙首，青媛心怦怦跳，她什么也不及多想，扭动龙首至端正方向，然后跑过石板路，穿灌木丛回去，见方才进来的隐门已然消失，眼前只有城墙。

　　御园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这御园是雅独自的天地，除了雅与她谁也不知这里的机关布置，而所有参与工程的工匠都被雅杀掉灭口。

　　雅曾说，掉进石板路下的，必死无疑。

　　青媛深吸一口气，打开隐门旁的隐窗，向外面瞭望，远远的两名晏国卫士装束的人在边走边左右寻找，显然是在找他们的王子。其中一个比划着方位说：“那小女孩追小白兔跑向这边，四王子随后追来，应该就在这附近啊，怎么不见呢？”

　　“也许四王子找了个僻静地方，嘿嘿。”那人不是好笑。

　　“真漂亮的小妞。”另一人啧啧艳羡着，两人边说边向前走去。

　　那么已经有人知道晏国四王子是追她来了。他也许会死了，那么自己——晏国四王子若死在雍国，晏国必不肯善罢甘休，晏国实力强大，早就不服雍国的君主地位，屡屡挑衅，只无发动战争的借口，为了雍国的平安，只要此事败露，自己将没有悬念的被处死，以平息晏国的怒火。

　　她看着周遭安静的园林，山石上，青碧的绕天藤刚刚抽出嫩黄葱绿的枝芽缠绕铺展，在清润的阳光下展示着蓬勃的生命，路边，杂在星星草间的紫缘花，昂首绽放，自在释放着天赋的美丽。

　　我要活下去。

　　在一次次的危机面前，她曾不住地安慰将近崩溃的雅，你会活下去的，什么样的绝境都不要怕，只要你坚信自己，活的愿望足够强，冷静寻找办法和机会，你就会活下去的，相信我！

　　现在是她自己要活下去。

　　她必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