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赴考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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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聒噪的夏日正午，树叶的枝叶被烈阳灼烧得无力地低垂着头，平时人来人往的路上此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空气中弥漫着懒洋洋而蔫巴巴的宁静。“咔擦”一声，一片芋头叶被脆生生地折下，女孩将宽大的叶子顶在头顶，获得一片如释重负的清凉，女孩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提着竹篮继续上路。
午休时间，学堂里学子们三三两两聚集，谈天说地。叶辞嘴里叼着根狗尾草，像摊软泥趴在课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身旁众人的聊天，突然瞥到余光处学堂外榕树下立着的纤长身影，叶辞弯嘴一笑，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少年，“哎裴兄，令妹又来给你送茶点了。”裴遥抬眼一看，身着绿衫的少女俏生生站在树下，看到裴遥看过来的目光，少女将篮子举到脸边晃了晃，示意茶点送到。
少女眉如远山舒展，睫毛轻盈而纤长，眼尾微扬，灵动而清媚，鬓旁的发丝拂过红润的脸颊，朱唇不点而红，纤长的身材，细瘦的腰肢，仿佛春日抽条的杨柳，携带盎然生机。虽穿着一身朴素的裙衫，仍难掩风姿。见到裴遥走近，裴英展颜一笑，双眼弯弯有如月牙。
裴遥却眉头微皱，拉着裴英的胳膊将她往树荫深处带了带，略含不满地道：“阿英，都让你别来了，日头这么毒，中暑了可怎么办。”
裴英连连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内心暗暗腹诽，是谁说着天热别来，却总求着我变着花样地做点心。裴英将篮子打开说道：“用井水冰过的凉茶与绿豆点心，趁凉吃。”裴遥打开盛的凉茶陶罐盖子，还能感受到凉意扑面而来的清爽。
“阿英先喝，解解暑气。”
裴英将篮子塞给裴遥，表示不屑道：“我已在家给自己备好了，回去就能喝上，比你这个清凉百倍。”抬头看了眼天空，一片云正好飘到烈日之下挡住了大半热意，裴英把搁在一旁的叶子顶到头上说道：“我回去了，记得把篮子捎回来。”
裴英刚转身离开的刹那，裴遥忙不迭猛灌了一大口凉茶，还没等咽下又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糕点，此时在暗处窥伺的同门也猛兽出笼般一齐涌上来。
“今日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我瞧瞧，我瞧瞧，是绿豆糕！”
“求你了裴兄，我就尝一口……”
裴遥如护食的老母鸡，紧紧抱着竹篮左躲右闪，但顶不住一群饿狼环伺，一通吵吵嚷嚷之后，茶点早已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
裴遥气道：“我都没尝几口呢，全被你们小子给吃了！”
刚才毫不客气的众人又与裴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说道：“凭咱哥俩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这些糕点吗？”
“……要吃叫自家妹子做去，不准抢我的了。”
夏日时分叶辞总是犯懒，别人都去了这场夺食之战，只有他一人在远处围观，叶辞靠在门框旁悠悠打趣道：“哪是馋点心啊，有些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裴遥登时戒备起来，将竹篮抱得更紧，面容严肃道：“那更是不能了，想都别想。”转身先行一步回了学堂，一群人也兴致缺缺地散了。裴遥经过叶辞身边，迅速将竹篮里隔板打开，里面还躺着两块糕点，只是经历一番争抢后已经有些散了，裴遥压低声音说道：“快吃，特意留给你的。”叶乖顺地拿起一块糕点，快速塞进嘴里，轻声笑到：“对我这么好。”
裴遥向叶辞眨眨眼，将最后一块糕点吞进肚里。
下课后，裴遥与叶辞一同回家，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叶辞问道：“裴兄，赴考之事你何时向家中言明？”
裴遥一愣，眉头微皱，放课喜悦的心情被顿时击散，手中的竹篮传来微凉的触感，却难平心中躁动的愁闷：“读书花销不小，我不想让家中再承担。”
“裴兄，我早说了，我替你出这笔钱，你总不愿。”
“我不愿欠你人情。”
“那好，钱我借你，作为朋友不收利息，可好？。”
叶辞见裴遥面容还有犹豫之色，快步走到裴遥面前，双手攀住裴遥的双肩，着急劝道：“裴兄，今年增加名额，机会千载难逢”，见裴遥脸色有松动，叶辞继续说道，“在这小地方读书，始终难有出头之日，裴兄也不愿一生埋没在这里吧。”
一番劝说得不到答复，叶辞焦急得额头滑下几滴汗，眼中焦急之色如烈火燃烧，裴遥被叶辞严肃的面容一震，松口道：“今晚……我会向家中言明的。”
得到肯定的态度，叶辞长呼了一口气，勾住裴遥的肩膀，脸上挂着笑意，脚步也轻快几分。
裴家务农，家底并不富裕，守着几亩地过日子。裴遥与叶辞分道而走后，远远瞧见自己院子，几座用石头混着泥砌起来的房屋，一方用竹片围起来的小院子，养着几只母鸡。房屋旁，有一池水，水边长着几树垂柳，柳丝落到水面，扰起涟漪，正如此时裴遥不平静的心绪。裴遥心中千头万绪，虽答应了叶辞，却不知如何开口，余光瞅见两个团在池边的身影，正是裴英正与隔壁家的方桃。走进一看，原来裴英手蘸着池水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教方桃识字。
方桃见到裴遥，急忙站起来，用裙子擦了擦沾水的手指说道：“裴……裴大哥，竟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回家去做饭了。裴大哥，阿英，我先走了。”
“快回去吧。”裴遥点点头催促道。
“是我没留意，明日我再去找你。”裴英站起身说道。
“好。”方桃提着裙角向家的方向奔去。
方桃走后，裴遥侧过头看那石板上的字迹，笑道：“笔走龙蛇，力透纸背，颇有你哥我的风范。”
裴英瞥裴遥一眼说道：“夸人就夸人吧，非得带上自己。”
“嘿小没良心的，你的字可是我教的。”
“——遥儿，阿英，吃饭了。”裴母拿着碗筷在院中呼喊，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饭桌上摆着三道清淡小菜，都是家常的菜色，简单却在这闷热的暑日非常开胃。
裴遥夹了一筷子凉菜尝了尝说道：“今天的菜好像和平时不一样。”
裴英凑过来问道：“你说说怎么不一样。”
裴遥看着裴英邀功般的神色，心中了然：“唔特别……特别好吃。”
裴母开口道：“这菜阿英跟我学了几天，今天特意做给你吃的。”
“特别好，深得娘的真传。”
“娘你瞧瞧，每次我做菜他就夸我，哄我以后接着做菜给他吃。”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吃饭，赴考的事突然浮上心头，扰乱了安宁的平静，终于裴遥下定决心开口到：“爹娘，林海书院今年招收学子的名额较往年增加许多，我……想去试试。”
裴父裴母面面相觑，面露难色，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立马沉寂下来，裴遥也不安地等待着，最后裴父点了点头，开口道：“遥儿，你想做的事只管放心去做，不用顾忌太多。”裴遥正欲开口，裴父摇摇头，抬手阻止他，继续说道：“为父知道你的顾虑，钱财方面我和你娘自会想办法，无需操心。遥儿有此雄心，为父定将全心相助。”裴遥站起身跪地郑重一拜：“多谢父亲，还有母亲。”
“一家人何须见外。”
语毕，室内突兀的一片沉寂，裴英抬头，看见三人正看着自己。消息来得突然，裴英尚在惊愕，脑袋发懵，但脑内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裴遥近日许多欲言又止的时刻，原来早有蛛丝马迹。
裴英眼角发红，忍住心中不舍道：“哥哥放心去，阿英会照顾好爹娘，不叫哥哥忧心。”
“我若真考中，以后相聚就难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眼下就摆起谱来了。”裴英故意打趣道。
裴遥忍不住一笑，心被温暖充溢，“谢谢爹娘，还有阿英。”轻轻揉揉阿英的脑袋。
夜色清凉，池塘水色倒映着银晖，蹲据在荷叶上的青蛙，噗通跳入水中，带起一圈圈扩散开去的涟漪。裴英坐在池边，心不在焉地挥着木棒，搅动池水。余光中看到裴遥走来，用手扫一扫身旁的石头上的灰。
裴英：“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
裴遥顺势在裴英身旁坐下，说道：“是……抱歉，阿英。”
“下次这样的事你要早点说，去外面读书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我都来不及……”
“对不起阿英，是我不好。”
“哥，我们之后还能见面吗？”
裴遥摸摸裴英的脑袋，说道：“肯定啊，我之后多回来看你。”
“嗯。”
一片清辉中，裴英与裴遥静静感受着清风吹拂，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宽慰，但都默契地没有拆穿。
此刻屋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裴父裴母晦暗的影子，裴母翻找一通，拿出破旧的小布袋，里面是家中这些年的积蓄，对于普通人家已有不少，但目前的境况仍是捉襟见肘。
裴父坐在桌边，摩挲着粗碗的口沿，说道：“我明日去向亲戚朋友们借点，看看能借多少。”
裴母背对着裴父，仍在箱中翻找，说道：“咱俩一年到头劳作，也只攒下这点钱，亲戚朋友又能好到哪去呢。况且近几年天灾不断，家家都难捱，哪还能有钱借给咱们。”
突然，箱底的木盒子映入眼帘，裴母打开木盒子，尘封的往事如潮水涌入脑海。裴母急忙忙起身，将盒中之物拿给裴父。“差点忘了，捡到英丫头那年，襁褓中还有块玉，这些年一直留着，原想着或许有一天她家人来寻，能凭玉相认，但十几年过去了，也从未听到任何消息……”
裴父拿起玉佩，玉佩半个手掌大小，莹莹生辉，触手温润，雕着一株兰花，在这陋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显然价值不菲，说道：“这样吧，你明日拿着这玉去临县的当铺，别叫认识的人看了起疑。这玉佩价值不菲，应当能换不少钱。”
“是活当还是死当呢？”
“活当吧，日后我们若要赎回，也能再赎回。虽然自行处置了英丫头的玉并不厚道，但实在是情势所迫。”
“那一会儿把遥儿叫来，问问他的意见。”
“嗯。”
裴遥裴英两人一同归家，远远地看见裴父站在屋门前，伸手招呼裴遥进屋。
“想必爹爹有事嘱咐，哥哥快去。”裴英从背后轻轻推了裴遥一下，裴遥掀帘低头进屋，看到屋中翻箱倒柜的情景问道：“爹爹可是钱财上有苦恼。”拉出长凳坐在裴父对面，微笑道：“叶家公子向孩儿承诺过，可借贷学费给我，日后再还，不收我利息。虽然学费仍是不小的花销，但孩儿总能慢慢偿还。”
裴父裴母微微吃惊，平素知道裴遥与叶辞交往，但并不知道两人关系如此近。
裴父开口道：“既然遥儿相信叶家小子，我们也自然相信他的承诺，但……毕竟叶辞出身叶家，他爹叶全此人你又不是不知，这几年叶全趁着农户家中困难，放贷买地，两年下来，土地不知翻了几倍。你看看你方伯家因着前几年向叶家贷了款子，家中被逼迫到什么地步，现在也没能缓过气来。就算叶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现在仍依附于家中，即使是有心怕也不容易做到。”
听罢，裴遥始知自己看得浅薄，不由得苦笑点头。依叶全的性子，若是知道叶辞不计利息地借贷给自己，家中不知要被刮掉几层皮。
裴父将身旁的木盒子打开，推至裴遥面前，说道：“遥儿，莫忧心，我和你娘商量了，明日将英儿的玉佩拿出来当了，此番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阿英的襁褓中竟有玉佩吗，我都不知。”
“你当时太小，如何记得，若不是今晚翻找东西找出来，我们也未必能想起来。”
裴遥沉默半晌，抬头问道：“爹娘是否要将阿英的身世告知于她？”
“我与你娘暂时不打算说，这些年我们待阿英如己出，早已是一家人，若一直无寻访的消息，我们打算一直瞒着这个消息，不愿让她心生芥蒂。”
“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来寻，这玉佩不如直接卖了。”
裴母立即说道：“不妥，我们不能自作主张替阿英决定。”
“是，孩儿考虑不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赴考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