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长门宫词 ...
-
如果可以的话,刘彻,让我们一起逃离这座宫城,幕天席地,不再被皇宫里的勾心斗角所束缚。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不再是皇族子女,只是平凡的子民,仰头可以看见晴空万里,而不是皇宫的规整的高墙。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回到最初的时候,你不是君临天下,我也不是母仪苍生,让我们放弃那个金屋藏娇的诺言,放弃那些本该不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仇恨与恼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陈阿娇
长门宫原是长门园,归馆陶长公主所属,当初馆陶长公主同意自己的面首董偃将长门园献出来用以讨好武帝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长门宫后来居然成为了她女儿被废之后的最终归宿。
平阳公主作为武帝的亲生姐姐观察宫廷的境况已经很久了。就如同当初馆陶公主的行为一样,有很多公主都为自己的皇帝弟弟准备佳丽以充后宫,平阳公主也是这样,她作为皇帝的嫡生姐姐,清楚地知道阿娇嫁给自己的弟弟背后的秘密,她当然也知道馆陶公主溺爱这个女儿,不会让她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
而现在馆陶在刘彻和窦太皇太后之间的地位不容小觑,阿娇有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母亲,似乎任何美女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可是平阳公主仍然在城里搜罗美女续集在家中,那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发现,一直受到专宠的陈阿娇,仍然未诞下一个子嗣。
平阳公主还打听到,武帝每年都拿出大量钱财给阿娇看病,可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这对于其他的妃嫔佳丽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鼓动。陈皇后善妒,但她若是一直无子延续皇家香火,她最终的命运也可想而知了。
有些时候,当最原本的感情开始消退时,你的一切优点都会被忽视,缺点会被逐渐放大,而到最后,你的存在,只不过是过眼的云烟,终究会在时光的磨痕里退色到无迹可寻。
卫子夫身份低下,是平阳公主家的家奴,她在平阳公主府中进进出出可以看到那些达官显贵之人衣着华美地来拜访平阳公主夫妇,她与普通的女子一样无数次在梦里想象过奢华的日子。
每当她早上起床梳妆时,她可以看见自己美丽的如同黑缎般的头发,但她只能匆匆的挽成一个发髻,因为她有一天繁忙的活儿要干,无暇顾及自己的容颜。每当她垂手站在平阳公主身边为她端茶倒水时候,她可以看见公主优雅华贵的发髻上装饰了无数精致昂贵的首饰,每当这时她总会别过脸去,忍住自己的愤怒,她总是不平于自己与别人身份的巨大差距,她暗自痛苦地看着公主招入府中以充后宫的美女们,她们穿着丝绸,袖口领沿有曼妙的花纹。她们的头发上缠绕轻盈的丝带,随风飘扬,宛若天仙。
卫子夫低下头看见自己又旧又脏的麻布鞋,想起自己的卑微身份,她突然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血液里翻腾,那是一种冷静到可怕的愤怒,终于有一天,这种愤怒有了发泄之处。
那日是个天气阴沉的日子,卫子夫早起的时候无任何缘由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但又让人奢望的气息。而当她穿戴好走入正厅的时候看见家奴们在议论纷纷,女孩子们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红晕,听完她们激动的叙述后卫子夫才明白刚刚自己奇妙感觉的来由。
那是因为,今天皇帝会到平阳公主府来。
将近晚饭的时候,有仆人来报,皇帝的车辇即将到达公主府,听到这个消息,卫子夫紧张地拉了拉裙角,今天她干活的时候特别小心,穿戴仍然像是新的一般。她扭头看见那群佳丽兴奋地手足无措,有一个姓董的女孩儿刚刚晕了过去。卫子夫十分恬静地站在平阳公主旁边,她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微微的激动,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那种奇妙的感觉来自她心脏最深处的地方。
当年青的汉武帝刘彻迈入公主府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口呼万岁地跪下,卫子夫看见皇帝扶起平阳公主之后又让大家平身,当她仔细看见刘彻的脸的时候,她恍惚间看见皇帝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有一瞬间的柔和。
几个时辰之后,平阳公主将卫子夫送到皇帝的车辇上,她暗暗嘱咐,子夫,若是富贵了,可别忘了引路之人啊。卫子夫点头称是,随即便乘上了皇帝的车辇。
她坐在皇帝的身边还在怀疑这个夜晚是不是她的一场梦,那些公主为皇帝特别准备的美女没有一个入得了天子的眼,而她一个小小的家奴,却被宠幸带往皇宫。
她靠着年轻的武帝,却感觉到了一种无边的悲哀,她感觉到马蹄声下掩藏了一种不安。到达皇宫的时候,她看见夜幕中的宫庭,突然觉得恐惧,灯火那么明亮,却仍然让人感觉灰暗,守卫这么多,却没有让人感觉到安全。
她的不安是有道理的,被带入皇宫的卫子夫马上被武帝遗忘到了不知名的角落,她知道陈皇后多次从中作梗,将自己贬为普通宫女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与武帝不再相见。
她无数次仰望满天星辰,希望能再见皇帝一面,而整整一年,她整夜面对天空中光洁的星宿,却没有实现她唯一的期望。她不相信她的皇宫之路就这样即将结束,自己又要被遣送出宫,于是,她决定用自己的未来和皇帝的感情赌一把。
她再次见到武帝就是在遣送不受宠的宫女出宫的那天,她哭泣着要求出宫,没有人知道这是她最后的赌注,只当她是受够了委屈一心只想离开。而武帝看着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逝去的记忆似乎又重新鲜活,他记起了这个女子在平阳公主家里翩翩起舞,舞动了时间,舞动了年华。他记起了这个女子悠扬的歌喉,他记起了这个女子是那么的美丽……一瞬间,武帝又动了心。
他再次落到卫子夫所下的蛊中,无法自拔。
卫子夫很快诞下一名小公主,自己被封为夫人,随后又诞下二女一子。
而阿娇因妒和巫女楚服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被发现后被废。
元光五年,二十七岁的刘彻以‘巫蛊’罪名颁下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那个筑在承诺上的金屋终于在这一年崩塌,再多的泪水也换不回曾经的年岁。那些稚嫩的承诺早已随着时间的罡风吹散在天涯,覆水再难收。年青的皇帝不能再忍受这个曾经与自己结发为夫妻的女子,行巫蛊术罪不可赦,他唯一留给阿娇的恩慈就是将她罢退于长门宫后,衣食礼遇仍为皇后等级不变。原来这样深重的承诺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场礼遇,一种待人之道,而不是出自真心。
第二年,堂邑侯陈午逝世,待馆陶公主去世后,陈家长子在丧期内做出不和礼教之事,并与庶子争夺家财,被汉武帝免除世袭职位。自此,繁盛一时的陈家终于衰落了。
元朔元年,卫子夫生男刘据,封为皇后。
而以卫子夫为核心的卫氏家族又在崛起中,那又是后话了。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宫廷就是这样残酷,那些寄生于宫廷的女子的生命像是雨夜里飘摇的幼花,她们也许表面光鲜富贵,她们也许有用之不尽的胭脂和华裳,她们也许有着高贵的封号,她们也许有着显赫的家族,但这些都可能只是一注微小的流水,随时会干涸在危险的宫廷。她们拥有那么多却永远拥有不了自由,皇宫是她们一生的桎梏。
长门宫窗外的天空是暗淡的,我总是在搜寻天空中飞鸟经过的痕迹,而我从未如愿。我天天祈祷你回到我身边,我甚至拿出千金买了一篇相如赋,可是还是没有唤来你。当我失去那些荣华和身份后,我逐渐发现我很难再如愿,这也许是那么多人追逐权力的原因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或纯净或肮脏的追求,满足他们,只有权利。我一直在想,刘彻,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而后来我发现,谁都没有错,而是我们都变了,你变得聪睿而独立,不愿再受母亲和我的束缚,所以你总想远离我们,而你越是远离,我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斤斤计较,让你更讨厌我。
当流年逝去,当初的相悦不再时,脱下权力,奢华的外衣,我们的爱情只是一片年代久远的废墟,也许这片废墟曾经富丽堂皇,但现在,它只是一个无轻无重,可以让人随意践踏,舍弃的地方。当青梅竹马变成往事,当金屋藏娇变成讽刺,当两情相悦变成旧址,我们只能形同陌路,走向背道而驰的路途,愈行愈远。
此后,我们的人生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每天在长门宫的雕栏旁盼着你的车辇能够到来,可是,我其实知道,你不会再来了,永远永远不会了。而我只能拿着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一遍遍的念诵,那么华丽的词藻背后却是悲哀,就如你曾经给我的尊贵,那么高贵不凡,到头来,也是一场旧梦。梦醒时,月满,在我看来,确是另一种残缺。望月终会变下弦。
诺言负,人殊途。金屋旧,流年古。
恩情绝,相思断。新人笑,旧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