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觞》平沧澜

3、滴水之恩

　　三日来，荧惑时昏时醒，隐约知道父亲抽空来探望过自己，送来许多补品。锦绣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这日，终于转醒了，之后精神尚可，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咳咳、咳咳……”锦绣端了碗热粥进来。
　　“锦绣，这两天辛苦你了，你那夙疾自己多留心。”
　　“快别说话了，咳咳……先把这碗粥喝了，瞧瞧又瘦了一圈。”锦绣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见她喝了粥才露出笑容。
　　“锦绣，那天白氏让过来的丫鬟青荷你可安置了？”
　　“光忙着小姐的病了，还未办呢！正头疼这哩？要拿这刺如何是好？”
　　“叫她进来见我。”
　　锦绣出去时放下了鹅黄蝉翼床幔，她知小姐是不喜人见她面貌的，咳咳的下去了。不一会儿领了个水灵的丫头上来，一看便知道颇为伶俐。
　　“奴婢青荷给二小姐请安。”
　　“起来吧！多大了？何时进府的？”
　　“回小姐话，奴婢十八了，进府四年了。”
　　“可是一直在白姨娘那？”
　　“是。”荧惑暗自斟酌看来是心腹。
　　“你可有何专长？在白姨娘那当什么差使？”
　　“奴婢识得几个字，白夫人叫奴婢一直在书房伺候，整理些书籍，平日里给大小姐伴读。”
　　“白姨娘的眼光定然不错，你必是人才，在我这也书房伺候吧！不必拘谨了，锦绣拿那对碧玉琉璃团珠花来，你且拿着，全当个见面礼，下去当差吧！”
　　青荷眼里颇为惊讶，这二小姐明知她是细作，却如此待之，欲意为何？难道妄想一团小小珠花就能收买人心吗？嘿嘿，她心里暗笑，不愧是不解世事的小姐，把什么都看的简单了，不足为惧，本以为这回摊了苦差，怕是因祸得福了，不但以后可以名正言的进出书房，也不必再担心被顽劣的大小姐牵连了。心里想的事却没有丝毫流露，面上淡淡一笑福了身道：“谢小姐赏赐。”说着假作欢喜地倒退了出去。
　　青荷一出去，荧惑就瞧见锦绣的眉打了个解不开的结，“小姐，这是养虎为患啊！”
　　荧惑低低一笑，“白氏遣她过来，必然是有所计较的，与其每日提心吊胆，日防夜防，不如不和她兜这个圈子，直接顺了她愿，我问她有何专长，聪明人都会希望去较能有利于自己行事的地方，本以为她会说自己精于厨艺什么的好便于下毒，没想到她却要进书房，这道把我难住了，反倒猜不出她所受何命了。暂且不急，静观其变就好，终有一天狐狸尾巴是会露出来的。”
　　“咳咳……好好，不管怎样下回你再去书房，咳咳……一定要带上我。”
　　“我不是小孩了，能照顾自己的，锦绣莫要操心了，配的药要按时吃。这些天在屋里闷坏了，我去园子里走走，你自己休息去吧！别跟着了。”说着下了床来，锦绣连忙从壁橱里取了件新大氅给她披上，金黑磷纹锦缎，袖口、衣摆、帽边上用银线绣了变形如意纹，颈口处有个镂花缠丝琵琶银扣，庄妍靓雅，独树一帜，一贯地拉低了帽子，遮住了容颜。荧惑仔细把玩了一下，道：“锦绣这手是越来越巧了，都快把我比下去了。”
　　“说笑了小姐，我这手艺还差的远哪！当年那百鸟朝凤可还留着了，莫要谦虚了。”
　　荧惑被她说红了脸，丢下句贫嘴就走了出去。锦绣背对着她，刚才还嬉笑的脸上陡然转了色，喃喃自语道：“怕是最后一件了。”
　　雕花窗格，水榭楼台，深杏夭桃，云树水殿相望，千花百草争香。府里的园子是颇具灵气的，幼时少出的院来，加之近年来也有翻修，如今玩赏别有一番情趣。荧惑行至水榭中心的八角凉亭，这里地势能观览全园景致，于是坐在亭中石凳上稍事休息，和风沐人，吹皱了一池春水，神光熠耀。
　　荧惑眯了眼享受之际，一摸红影恍进视线里，一路跑跳环佩叮当，同身后的人谈笑风生，她说三句后面的人大概也回不了半句，有时仅是敷衍地点下头而已，仅使如此那抹红影儿的快乐也是如此地彰显，似能感染了树上的鸟也欢歌起来。身后那人本是暗淡的眼猛然闪过光彩，他捕捉到了那隐藏的视线，亭中人望向他，略有惊疑却转瞬既逝，而后报以一个浅笑，似是意味深远却又心领神会。红影儿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喜笑颜开的脸陡然僵住转瞬添了几抹怨毒，怒气冲冲的向水榭奔去。
　　荧惑见了她，真切地笑道：“宋玉云：‘东家之子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今日见嫣然姐姐方知此言不假，姐姐几日不见越发妖娆了！”十足的好话，听得嫣然脸色只是更加阴沉，立在荧惑身前俯瞰着她用冰锥般的语气道：“妹妹好兴致呀！不知介意我加入不？”说着径自坐了下来，她一落座本立在亭子里的丫鬟倒颇为殷勤，马上端了几道精致的点心上来，胭脂杏脯、奶油松瓤卷酥、香茶莲子羹，荧惑坐这半天了可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这两天识得一人善武，想请妹妹指点一二？”嫣然可能不知，她说这话时神色跟白氏那日在花园有九分的相似，荧惑却看得明白。
　　“秦冕就使那日的掌法让二小姐给你指点一下。”
　　秦冕也没含糊，万年木然的脸上依旧波澜不兴，默默地使了套掌，天罡正气、虎虎生风。
　　“秦冕这套掌法使得不错，但要注意下盘，有空隙，我且写套步法，你按着走了当能亡羊补牢。”秦冕听得愕然，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看见荧惑低低地勾起了一摸笑，似曾相识。
　　嫣然瞪了一眼旁边伺候的丫鬟：“还不快去笔墨伺候，真不机灵。”那丫头吓得跑着去了，须臾气喘吁吁地回来，开始研墨，荧惑下笔如神，一会儿便书好了。
　　秦冕接过纸一看，磐石般的脸也青了，剑眉打了结，抬头颇有些希翼神色望向荧惑道：“二小姐可有写错？”荧惑笑眼如丝地摇摇头。
　　“可这开始就要向前五步……不就走到水里了吗？”
　　“不行吗？”荧惑说得几分挑衅。秦冕不语低头又默看了几眼，一手团了那纸内尽一运顷刻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了，他的嗓子蠕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之后蜻蜓点水般地在湖上跃了几下后，便又来到岸上，最后在亭前的空地上走完了步法，纵身一跃又回到了亭里向荧惑一报拳：“完成了。”
　　荧惑道：“你且回头看看。”话语里有几丝隐忍。
　　秦冕回头一望，顿时脸成了煮熟的虾子，荧惑已经咯咯地笑软在桌上。原来秦冕在踏水时鞋底沾的水渍正好在亭前画了个猪头，这都是荧惑事先算计好的。
　　嫣然此时的表情似是狠狠被人扇了个耳光，就像个刚拣到了宝的孩子，刚要向人炫耀时才知道那只是人家的玩具，看着两人兀自说笑，仿佛她根本不存在般，她冷冷插嘴道“还我剑来！”连面上的客套都省了，直接怒语相向。
　　荧惑一惊，没料到她如此，调整了下座姿，也不看她，悠悠开口道：“明日我找人给你送去。”
　　“我今日要练剑！”嫣然故意刁难道
　　“秦冕，你去景轩走一趟，帮她取来。”语出秦冕转身就走，嫣然见他如此听话勃然大怒竟不顾身份地揽了去路，向候在亭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会意，朝景轩去了。
　　半柱香的功夫丫鬟就已经把剑放到了石桌上，荧惑拾起剑仔细把玩着爱不释手，嫣然急了，飞身就要来夺剑可脚下一个不稳，绊了一脚，竟然跌进了水里，顿时水花四溅，在水里胡乱挣扎，惊得几个丫鬟尖叫连连。
　　荧惑看了秦冕一眼道：“你怕水吧！要不刚才……哎，我去救人吧！”说着跳进了水里。荧惑的水性勉强可以自保，可比起就会在一边尖叫的丫鬟和怕水的秦冕来说她是有用多了。
　　她游到嫣然身边，倔强的嫣然咬紧了唇竟是不受她好意，挣扎着想摆脱她的手，荧惑无奈,这样再挣扎下去怕是两人都要命丧湖底了，于是她使足了全身力气把嫣然一把推上了岸，自己却因为那一推离岸边又远了几丈。
　　嫣然上了岸，看着在水里逐渐失去力气的荧惑，她的眼里透着恐惧，深深的恐惧，一瞬间她竟希望荧惑就这样淹死算了，她听见心里无数的声音在呐喊，那是积攒了从出生以来所有的嫉妒与怨恨的呼唤，就这样淹死她吧！就让自己十四年来的痛苦在这一刻终结吧！她的指尖插进了发里，全身不住地颤抖，春水的寒凉沁入心扉。
　　荧惑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手脚逐渐冰凉麻木灌了铅般，无法再做徒劳的挣扎，沁冷的湖水正在漫过头顶，让她全身的感觉只剩下冰冷。她并不恐惧，反倒有丝期待，如若自己能这样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师父知道了会后悔吧！后悔毫无理由地赶人，我死了有人会为我哭吗？墓碑前会有花吗？存着这样的念头，她越发放任自己往下沉去，不挣扎，不求救，脸上还带了丝微笑，仿若要沉下去的不是她般。
　　秦冕攥紧了拳头，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吱吱响，不住得往一边望去。说时迟，那时快，从秦冕目光的方向跃出一白影儿，几下就把荧惑托上了岸。
　　荧惑惊魂未定，呕了几口水，急急地喘息，勉强抬眸，倒要看看那多管闲事之人，自己若如此下了黄泉，也是一庄美事啊！水浸透了衣衫，勾勒出了一副颀长身材，黑发贴在俊美的脸上，水珠顺着剑眉、发梢滴落下来，添了几分暧昧，全身做书生打扮，骨簪束发，着一件银丝暗纹白袍，腰系九环水玉腰带，戴白玉双佩，足登六合玄履，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姑娘当惜福，这世上有很多人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如何挣扎着活下去，姑娘如此好命，应知道珍惜才是，切莫要浪费了上天的好意。”他的声音温润，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在荧惑耳边说道，他对秦冕递了个眼神，只见秦冕恭敬地一颔首。
　　水榭的喧闹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独孤宏匆匆赶来，见到那男子后，立时色变，马上敛容正色，也顾不上荧惑和嫣然，用眼神确认了下她们的安全，就对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引他到书房去了。
　　趁乱秦冕随了荧惑回景轩，隔了琉璃屏风荧惑换掉湿衣：“救我的人就是你主子吧！让我猜猜是哪个王爷呢？”
　　“不是王爷。”
　　“噢，我猜错了吗？可是你家主子虽打扮的普通但那衣料可不是普通人用的起的，那九环水玉腰带乃是前朝之物。玉造九环，我朝先祖因其骄奢故禁之，当世仅剩不多，皆藏于宫中，至今未听说赐予外臣过，依你主子的年龄看也非当今圣上，你倒说说不是王爷是什么？我本是不好奇的，今日一见倒要非听你说说不可。”
　　“他是六皇子。”
　　“呵呵，是我忽略了，你家主子着便服，如此低调行事，若是王爷大可不必如此，风风光光的进来就是了，我朝禁止皇子与外臣私通，以防外戚干政，虽然仍未封王想是也快了，一旦封王就要参与朝政，急于在朝中稳固势力也是必然的，今日到访，怕是有求于爹爹吧！”
　　“小姐妙算。”
　　“从你嘴里听到好话着实不易呀！去回你主子，他的话我记下了，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还有你不是在憩园怎么跑到嫣然那去了？”
　　“那日练武时被她瞧见了，就跑去找韦氏要了我当她护卫，缠着我教她武功。”
　　“这韦氏不但做了顺水人情，还拔了我的眼线，一石二鸟啊！你且回去，时间长了别人要起疑的。”
　　秦冕转身退了出去，荧惑轻缓地叹口气：“秦冕你在这，到底是刻意，还是偶然呢？”

作者有话说

　　回贴？请不要看霸王文啦！可怜一下高三的学生，要上学和要写文，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