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女帝》南灶灶

1、第 1 章

　　乾德二年三月初，周皇后染了风寒凤体有恙，宣周家小女周明入宫探视。

　　金陵东街，杨柳青描，万物琳琅连市井，古巷长街酒茶香。尚未及笄的少女周明在马车上一双星目流连飞盼，嘴角含笑。

　　不知何物惊厥了马匹，马蹄飞踏，自顾自狂奔起来，马夫死拽着缰绳也无济于事，街上百姓也只得慌忙躲闪避让惊恐不绝。周明在车里早已吓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一时喘不上气竟昏死过去。

　　宜春王李从谦今日有政事须入宫，骑马行至东泰门，刚巧遇见。贴身侍卫刚想拦在李从谦前面护驾，他本人却见情况危急，急取绳索，追上周家马车，手里迅速环了一个绳套，在手中悠了悠劲道直瞄着那疯马脖颈一套，用力一凳，那疯马前蹄高抬，马夫缰绳失了力道跌落下马车。

　　疯马脱了缰绳原地跳了两下又飞奔出去，李从谦牢牢拉住绳套，越拉越紧，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那疯马最终在护城河边一个飞跃，拉着马车、李从谦一同跌入河内。

　　侍卫们紧追其后，两名贴身侍卫跳下河去慌忙救主。

　　李从谦憋着气在河里摸索到马车里周明的胳膊，在两名侍卫的协助下，把周明拉了出来，另两名侍卫在岸边，先搭手将王爷拉上岸，再将周明接了上去。东泰门的士兵也赶了过来。摔折了胳膊的马夫也跑上来焦急地喊着：“小娘子，求官爷们救救小娘子。”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一名卫兵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王爷披上。李从谦见少女几乎已没了气息，命士兵站成人墙并驱散群众不准围观。便将少女在地上放平，只见少女清丽俊秀的脸颊惨白已无生气，胸前衣衫半透，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峰峦。李从谦却也顾不得许多，捏开她的嘴巴，嘴对嘴为她渡气，又在她胸前有节奏地不住按压直到她渐渐有了气息。

　　李攸仪缓缓抬眼，只见一双凌厉的眉眼贴在她眼前，嘴唇还被他吻着，一股股气流从他口中送入自己气管直进肺里，还不住按压她胸口，想伸手推开只觉四肢被什么力量禁锢着一般根本动弹不得，两股意识在脑中拼杀支离破碎，又昏了过去。

　　李从谦问过马夫，才知少女是周司徒的小女儿周皇后的亲妹，原本是入宫去的。便一同将周明带入宫中。

　　钟太后宣了太医诊脉医治两日，周明仍未醒。

　　钟太后心急似火，这周家小女周明自小她便喜爱，常出入内宫，素来亲近，第三日一早就召来太医逼问：“这都第三日了，明儿为何还不见醒？”

　　太医切过脉后，拱手俯身答道：“太后勿忧，周小娘子脉象从容和缓，神气清明，只因受惊暂时未醒，若午时她未醒微臣再用针药。”

　　太后追问：“你别跟老身打马虎，她到底几时能醒？”

　　太医忙躬身告罪道：“太后恕罪，在下不敢断言。兴许一刻便可醒了，五时三刻也未可知。”

　　太后怒道：“废物，养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她若今日再不醒来，你明日便不用在太医院当差了。”

　　李攸仪其实昨夜已经醒了，睁眼看着眼前桂殿兰宫，红幔金灯，可比自家豪华装修的别墅豪宅贵气典雅多了。只是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啊？点两个油灯算怎么回事？坐起半身，环顾四周，这怎么好像是古代宫殿，门外还有卫兵在来回踱步。再掀开红底镶着金丝祥凤的被褥，看着自己的身形，竟矮小了许多，四肢还有些乏力，脑子里乱乱的，便又躺倒下去。

　　闭起眼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在做梦，可是这梦里五感为何如此真实，感觉有人进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又走了。头痛难忍，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开始奔逸而出，涌现出许多不曾经历的场景在她大脑中融合，她只得双手捂住脑袋，感觉快要炸裂开来。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感受到一个被各方宠爱包裹不谙世事的怀春少女，没有考试的烦恼，升学的压力，满心期待那个有着一双异瞳的男人的垂爱。

　　一直到清晨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李攸仪再未睡着过，一张张陌生的脸谱在脑海出现，她想借着周明残存的记忆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便索性一直装睡。

　　直到方才听到太后训斥太医。加之尿意袭来，越憋越急，只待太后带着随行宫女离开后，便缓缓睁开眼睛。

　　一旁的宫女见了浅笑着柔声道：“小娘子，您醒了？”这宫女她昨夜

　　太医闻声也慢步过来望了望李攸仪脸色询问道：“小娘子，身体可还有不适？让宫女端些汤食来先暖暖肠胃。”

　　李攸仪说：“先不必了。”忙唤小宫女：“瑞雪，我腿上没力，你扶我去厕……小解。”

　　瑞雪应声道：“是。”

　　瑞雪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明明说自己腿上没力一路被搀扶着的小娘子却在看见净房后飞奔而去，留她一人呆立当场。

　　李攸仪回到金诚殿后靠坐在床上，瑞雪侧坐床边，端来温热的鸡汤，伸手想喂送给小娘子喝。李攸仪哪受得了这个，打她记事儿起就没人喂过她吃饭，只轻轻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汤碗温柔道：“我自己来。”

　　小半碗鸡汤下肚，肠胃舒服多了，李攸仪精神也好了起来。

　　王太医见李攸仪食欲尚佳，她应是身体无大碍了，又重新把了脉，确认脉象和缓后，便交待了一下小娘子身体照料之事，去太后那里复命了。

　　李攸仪见只有她和瑞雪在了便拉了瑞雪一起坐下喝鸡汤。

　　瑞雪心里暖暖的，坐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鸡汤，边喝边聊起：“小娘子进宫时马车受惊，宜春王想拦下马车，没想到和小娘子马车一起冲进护城河里沉了下去，宜春王和护卫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小娘子救回来的。太后听闻后心疼不止，小娘子两日未曾醒过，太后已罢了一位太医。”

　　瑞雪停了停，看着李攸仪因脑子飞速思考而放空的眼神，怕自己是不是说漏了什么又接着说道:“恩，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前两日也都派人来探望过。”

　　李攸仪听到此处，问道:“皇后娘娘凤体如何了？”

　　瑞雪看小娘子不再放空眼神而是看着自己还接了话又聊了起来：“皇后娘娘病了多日，并未好转，奴家们也不知具体，小娘子原本不就是入宫来探视娘娘的吗，只是不赶巧，自己遭了罪，反倒要娘娘担心了。”

　　瑞雪边说边起身又往汤碗里添了半碗鸡汤，递还给李攸仪。

　　“等小娘子身上好些了，还是尽早去探望皇后娘娘，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李攸仪若有所思，周明的记忆中皇后娘娘是她亲姐，钟太后也是对她疼爱有加，心里却是小小的窃喜了一下，这周明的身份在后宫里有两个地位最高女人关照着，皇帝还是自己姐夫，应是一生顺遂了。

　　待李攸仪吃完，瑞雪问道：“小娘子要再躺着歇息吗？下午太后就过来看你了，等你午休好，奴家为你好好梳洗一番。”

　　“不躺了。瑞雪，你去备好热水，我想好好洗个澡。”李攸仪最喜欢的放松方式是洗澡，每次练完舞，浑身疲劳的肌肉和汗水，热水冲洗下来的一瞬间轻呼一口气，从头放松到脚趾，也是最适合安静思考的时候，水滴声水流声会带来心流，可以沉静其中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瑞雪笑道：“小娘子怕是落水受惊忘了宫里沐浴去汤池的，不比小娘子在府中还要奴们提前备水。你之前来宫里也常去的，奴家这便带你去汤池。”

　　李攸仪听她这么说脑中才出现了周明记忆里的洗澡的画面，暗道不好说漏了嘴，表面还是一脸沉静，心想自己虽是穿越过来的，但身处权力的中心，古人有些长者的智慧和为人处世之道也是碾压自己的，若是自己不谨言慎行，纵使周明的背景强大也会死都死不明白吧。

　　氤氲的汤池里，李攸仪退却内衫，打量着现在这副躯体，不甚满意。李攸仪自幼习舞，原本的身体纤细高挑，四肢柔软修长，天鹅颈，杨柳腰。现在这身尚未完全发育的少女形体，对原本极其自律的她来说有些过于珠圆玉润了，主要是身高矮了，似乎这小短腿让她走路步子都小了走路也慢了。李攸仪心里有些闷闷不乐，脸上却在身体没入温泉池内时扬起了开心舒坦的笑容。

　　被水温热的水泡着浑身舒爽的时候，李攸仪闭上双目开始习惯性思考，脑子里在飞速浏览着周明的记忆。众多线索捋下来，内心逐渐跌落谷底，身子一僵，心下凉了半截。当朝君主姓李，而这位李姓君主她也识得，甚至她十二岁那年读到他的词还曾春心萌动，被他的词句所惊艳过。这位君主便是——南唐后主李煜。

　　那时李攸仪年少，只觉得一个能把愁写得如此深刻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便在她爷爷的书房翻遍了五代十国，北宋初年的史料。这李煜虽有极高的文艺修为，但却属实无治国之能，做了亡国之君，丢了江山也丢了美人，而自己便是那是丢了的美人——小周后。

　　年少好奇心颇重，她还读了些野史，李煜亡国之后，宋太宗强幸了小周后，还让画师在一旁观摩，画下了春宫图。她十五岁暑假陪爷爷去台湾访问的时候，在台湾历史博物馆里还见到过那副《熙陵幸小周后图》，自己现在的模样倒像是那画上的女子。

　　原本还想着能一生顺遂，可一个亡国之君的皇后能有什么好下场。死路一条罢了，生前还要遭受那样的折辱，她死前该是多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