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公路飞行

2、成为顾惜朝

　　厉南星把钥匙插进锁孔，费了一点时间才打开内外两重门，一时间觉得自己以前像是生活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小乡村，乡巴佬第一次进城对着防盗门惊叹不已。在这之前，他身上从来不带钥匙，出入有人搭把手将房门车门打开了专门等待他。
　　一进门，客厅里一股酸臭味，一只狗蹭地跳起来，对他龇着牙狂吠起来。
　　敞开门的里间卧室内传出打游戏时的轰隆爆炸声，伴着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呵斥，“旺财，再叫今天宵夜就把你炖了！”
　　厉南星想，顾惜朝应该告诉他一声的，合租的房子里除了另外两个男生，还有一只明显串种的哈士奇。而狗这种生物，有时候比人灵敏多了，他们完全认得出谁是谁，不凭长相，单凭气味。
　　下一刻那狗扑到他脚跟前开始舔他的鞋子，尾巴摇得非常欢畅。
　　厄……原来狗腿这个形容词，就是这么来的吧。
　　他吁了一口气，把塑料袋里的一些日用品放到客厅茶几上，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两室一厅的旧格局，装修挺长时间了，墙纸有剥落的痕迹，不够通风的卫生间，狭窄脏乱的厨房。春末夏初狗正褪毛，吊扇哗啦啦开着，那狗毛就成了叹为观止的龙卷风，至于酸臭，大概就是这只小哈散发出来的。
　　不过五分钟后，他意识到自己冤枉了小哈。因为他亲眼看见它乖乖地上厕所，而且会用前腿按抽水马桶的阀门。
　　可惜抽水马桶是坏的，座便器里积累着厚厚的污垢。
　　上完厕所，小哈走出门趴在客厅地板上，摆出╮(╯▽╰)╭的姿态，那意思就是，瞧这些单身汉们，卫生习惯还不如我。
　　厉南星轻笑，刚刚他看过了自己的床位，发现顾惜朝把自己那一边收拾得挺干净，拷贝台上的漫画稿纸都叠得整整齐齐。不过那个人估计自顾自，对于公共卫生是置之不理的，因为一线之隔的另一边，对面空床之上的报纸已经积累了一些浮灰，墙上写了一行鲜红大字：顾惜朝全家都吃屎！
　　应该是前任室友留下的，大概因为打算再招个房客，顾惜朝就没有去收拾。
　　厉南星先动手揭掉废报纸，然后用抹布试图擦掉墙上的“血字”，因为发现是油漆刷上的，看样子今天是解决不了的。小哈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厉南星，然后一脸的同情。
　　厉南星蹲下来，摸了摸那孩子，“嘿，你好，我想你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我其实叫厉南星。不敢随便相称，等你主人介绍吧。”
　　小哈呼哧呼哧喘着气，舔了舔他的手心。
　　厉南星走到隔壁房间，冲着打游戏的宅男一号道：“我带小狗出去遛个弯。”
　　“嗯哼。”头也不回，不置可否。
　　他用狗链子将小哈栓好，然后带着他出门去买清洁球、毛巾、洁厕剂和刷马桶的刷子。并且自信满满地认为，即使当不了漫画家，他也可以转行做家政。
　　在附近超市大包小包地买完东西，他又带着狗熟悉了一下周围环境，乖乖，小哈疯了似的撒欢，拖着他不断狂奔。
　　“哎，兄弟！”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厉南星回头看看，除了一人一狗没见别的什么人。弄堂狭窄，围墙后面开过花的紫藤架在暮色里黑影彤彤。
　　“这儿呢！”有个人从紫藤叶子间探出头来，冲他挥手致意，眉眼弯弯，酒窝深深浅浅，还有两撇流里流气的小胡子。
　　厉南星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躲在那里做什么？或者因为他的猫爬上去下不来了，所以想借他的狗一用。不过他下身埋在绿叶里的样子很有趣，仿佛一个穿着丛林掩护装玩特种部队的实战游戏爱好者。
　　“你住这附近？”那人问道。
　　厉南星指指后面，“那一幢，5楼。”
　　“504？”
　　“对。”
　　“哎哟喂，可让我找着蹲点的好地儿了。”那人说着纵身一跃，翻过围墙从紫藤花丛里跳下来，然后深出手，“我叫陆小凤，幸会幸会。”
　　“我叫厉南星……啊，不是，我叫顾惜朝。”厉南星伸出手去握了握，谁知道狗绳子换手的当口，小哈挣脱束缚，“哧溜”一声窜了出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陆小凤大叫。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在华灯初上的弄堂口小饭店里一起用餐，坐下来的时候他们两条舌头伸出来，喘得比那小哈还上气不接下气。狗也咧开嘴吐出舌头，不过明显是幸灾乐祸的状态。
　　“哈士奇这种狗很二的，经常要跑丢。”陆小凤灌着茶水，捏着T恤衣角想抖一点风出来，边解释，“所以你非把它追回来不可。”
　　厉南星一边抚摸着狗一边道：“是啊，我也听说了，所以刚刚吓我一跳。这狗是我室友的，弄丢了真不好交代。”
　　“这么说，你叫厉南星，还是顾惜朝？”
　　“顾惜朝，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顾惜朝。”厉南星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他看。
　　陆小凤拿过来上下左右看看，“不像啊。”
　　厉南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个人眼睛真利啊。
　　陆小凤补充，“你不上像啊，你看照片上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揍一顿。可是本人吧……”说着他拿起身份证对比，“怎么看怎么都招人喜欢。”
　　厉南星脸上微红，把身份证一把抢回来踹进口袋。他想这人说话真是满嘴跑火车，自己平时也听惯了恭维，不过私以为没有那身价衬着，他应该只是很普通的长相吧。
　　“你怎么说你又叫厉南星呢？”
　　“这个是我以前的名字，我家里人都叫我厉南星，总之……说来话长，总之……总之我现在的名字是顾惜朝。”
　　“可是我喜欢叫你厉南星，南星，南方的南，天上星星的星，多好听的名字。”
　　“顾惜朝这个名字也很好听。”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随便叫，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陆小凤拆开卫生筷，向刚刚上桌的泡椒凤爪戳下去，“嘻嘻，那我以后叫你小星星吧。”
　　厉南星一脸囧相。
　　“你可以叫我小凤凰。”同类相残，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瞧，咱俩多配。”
　　厉南星忍俊不禁，“厄……好。”
　　吃了一会儿，陆小凤向他解释刚刚为什么要躲在紫藤架里面，“我是警察，最近在这个小区里潜伏，要跟踪调查一名嫌疑犯，正想找你帮个忙。”
　　厉南星心一紧，一方面觉得这事挺新鲜，一方面又觉得因为自己是冒牌的顾惜朝，人家是警察，会不会看出来？不过，嗐，管他的，他是不是顾惜朝，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谁会在意呢？所以说，做个平凡人，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没有那么多压力和烦恼，没有那么多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的事情疲于奔命。
　　“最近天气不好啊，又闷又热又老下雨，蹲点可太辛苦了，我就琢磨着找一户视角良好的居民家庭设埋伏观察。可是短租人家房东都不乐意，要不开价挺高，咱不能欺骗群众是吧，又要押金什么的，局里不给经费啊，气死我了。”陆小凤说完又钳了一块大大的牛肉送进嘴里，小胡子一翘一翘，“当然啦，咱人民警察，这点苦怕什么，我非把人逮住不可，大不了自掏腰包。”
　　厉南星会意，“你这么说，我那房里，正好还有一张空床，我室友搬出去了。”
　　“啪！”一声，陆小凤放下茶盏，“兄弟，你太讲义气了！”他转过头去吆喝着，“老板老板，再上个鱼香肉丝，这顿我请了。哦，还要酒，啤酒怎么样？好了，就啤酒！老板，两瓶青岛纯生！”
　　厉南星笑：“你太客气了，我们两个吃不了那么多。”
　　“啊……那个房租，怎么算的？”
　　厉南星一愣，他忘了问顾惜朝那间房的房租是多少了，心里完全没有一点概念，说高了怕吓人，说低了又可疑，索性低头帮陆小凤斟酒，“反正你也住不了几天吧，房租就算了。”
　　“这怎么好意思？”
　　“人民群众配合警察开展工作，应该的。我看港产的警匪片里，马六奔驰，不是说征用就征用了？”
　　“这你也信啊！香港我是不知道啦，不过人民群众有热心肠，人民警察可不能这么乱来啊，哈哈！”陆小凤捂着胸口，一下子觉得为了房租而请这顿饭，太值了，不过也太阴险了。厉南星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咬咬牙，“我今天晚上可以搬到你那里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