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公路飞行

11、真假王子

　　男人坐在树底下看书，书约摸不怎么好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以至于当身后那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时，他竟然毫无察觉。直到一双颤抖的手越过轮椅的靠背按在肩上，那本书“啪啦”一声掉落在地，不及回头，他已经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胸腔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僵硬成一块石头。
　　掸掉肩膀上的手，试图将轮椅推走，可是那双山地靴已经卡在轮椅下面，一个极其霸道的怀抱拥住了他。轮椅里的男人挣扎着，一下子带翻了自己，两个人在地上挣扎打滚起来，到底是没了腿，最后他被上面的人死死地扣住。
　　没有一句对话，只一个眼神交流，他们仿佛已经花费了前半生的时间将对方的灵魂看穿，突然地，下一刻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男人的呜咽声埋在肩膀里，沉闷而隐忍。
　　厉南星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背靠着墙，心里涌上一阵又酸又甜的感觉。那是别人的故事，自己不过一个旁观者，可是即便这样，也很不是滋味。陆小凤的手慢慢游移过来，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他。
　　“别难过了。”陆小凤低声安慰，“原本轮椅里那个，父母极力反对，要死要活地拆散了人家，现在也看开啦。跟他一起的人都丢了命，他丢了腿，代价或许是大了一些，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厉南星自己没有父母，可是陆小凤应该有，或许压力大的那一个反而不是自己吧。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道：“我们要在一起的话，你父母大概是很难接受吧？”
　　陆小凤捂着嘴直笑，“这个你倒不用担心，生出我这种人中龙凤的，也必定不是凡胎肉骨。事实上我从十六岁起就没见过我爸了，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还有我妈，她对她实验室里的老鼠比对我还感兴趣。”
　　厉南星满头黑线，“可是他们干涉你选择职业，你觉得他们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考警校的事，你真的信？”
　　厉南星一愣，扭头就走，谁知道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说出来的话里究竟有几句真，几句假?
　　陆小凤跟家里那小哈似的，兴冲冲跟上来，“怎么生气啦？”
　　厉南星作了个深呼吸，“我现在问你话，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真相，不然以后我……我保证让你死得很难看。”
　　陆小凤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点点头，“你问。”
　　“考警校的事究竟怎么回事？”
　　“我想考，后来没报。”
　　“那你读了什么学校？真是考古系？”
　　“我爸是学考古的，其实我念的是中文系，因为美女多。”
　　“……”
　　“不过那都是年少荒唐，我现在只对你一个人动心，真的！”
　　厉南星心一横，问道：“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陆小凤想了想，摇摇头
　　厉南星觉得不能让他糊弄过去了，追问下去，“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钱，还是不清楚有多少钱”
　　“我们家不富，但是也从来没缺过钱。你看我像缺钱花的样子吗？”
　　厉南星让这话给整得哑巴了，是啊，有的人不富，可也从来没缺过钱。为什么他总怀疑陆小凤跟他一样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大少爷，也没准惹得家中高堂不爽了，将他踢到社会上吃吃苦，要他知道知道厉害。谁知道，他是凤凰脱毛成野鸡，游鱼得水忙嬉戏，简直乐不思蜀。
　　厉南星扣上他的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繁华地段，两个人站在立交桥上，底下车流滚滚，陆小凤紧张兮兮，“你……你……你想干什么？”
　　厉南星道：“看到那个标志没有？”
　　陆小凤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一颗亮闪闪的星星被一道圆弧环绕，“看到了。”
　　“那整个财团都是厉氏名下的，它在全球有近三百家分公司，两万多在职员工，我们在这个行业处于绝对垄断地位。而我不需要日理万机的工作，这个只是我财富的一部分，如果有所亏损，在排除金融危机的影响下，我可以随时炒掉公司的总裁。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整合厉氏的财富在半年内筹划一场有目的性的金融风暴。”厉南星一口气说完，“这个就是我想跟你坦白的事情，我就是你嘴里曾经说过的很可怕的有钱人。”
　　陆小凤的嘴巴张成O字型，久久地看着厉南星不说话。
　　厉南星闭上眼睛，“我给你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明天给我电话。”
　　他转身才要离开，陆小凤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他，“你不是耍我的吧？”
　　“你觉得哪？”
　　“啊……哈！”陆小凤整个人跳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那你说要养我的话还算数不算数啊？”
　　“……”
　　“我不管，反正咱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要负责到底的！”
　　“……”
　　“哇塞塞，我做梦都想变成有钱人家的少爷哎，虽然这个梦想似乎实现不了，但是让我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终于来临啦！”
　　“……”
　　“南星南星，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这样的嘴脸吓到你了？”
　　厉南星抬头望天，“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有压力？”
　　“为什么要有压力？哦，对了，如果你跟我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企业声誉？这样的话，你压力应该比我更大。照理说不会啊，你看现在那些有钱人，谁知道他们婚姻状况如何呢，很多人还是比较低调的，而且有钱人一直单身的也很多，他们是有钱人，还不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管他们？”
　　“有钱也不是就能随心所欲的，要不然我干什么要跟顾惜朝互换身份，跑出来喘口气？”
　　陆小凤捻捻胡子思考了三秒钟，“你的压力如果这么大，要不就别换回去了，让顾惜朝顶你的班？”
　　厉南星差点栽了跟头，“你不是还想我养你？没钱怎么养？”
　　“我很好养的，几万块钱就够了。”说着他执起厉南星的手按到胸口，“可是如果你不开心的话，还是不要做有钱人了。跟我一起开侦探社吧，我们还可以接大案子周游世界去！”
　　陆小凤说风就是雨的，仿佛那些财富如同手上的一颗芝麻粒，在快乐自由面前随时能丢弃一样，厉南星一时还适应不过来，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总之——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最后总结。
　　厉南星眨巴两下眼睛，回了回神，“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耍你？”
　　“达令，你就是我的王子，没有钱我也一样爱你！”陆小凤揉着他的脸，“走走走，我们去吃饭，今天你请客哦！我一直想等我变成了有钱人，和平饭店的燕窝我要点两份，吃一份倒一份，你说怎么样？”
　　“为了健康饮食，我一般吃素。”
　　陆小凤大摇其头，“有钱人真没意思。”
　　厉南星扶着额，终于明白那个说惯“狼来了”的孩子此刻是一副怎样的心情。难道真的拉陆小凤去看他的银行户头里有多少钱？这未免太傻了。要证明自己是有钱人的办法太多了，随时打个电话给四哥让他开着豪华跑车来接人，然后坐私人飞机到塔斯马尼亚岛看海龟下蛋。
　　但是陆小凤会被吓到吗？现在厉南星吃不准了。
　　“凤凰，如果有五百万，你想干什么？”
　　“包养你。”
　　“……”
　　厉南星突然觉得现在也挺好的，哪天陆小凤真的了解真相，反正他也告诉过他了，不是故意撒谎。当然，暗中调查一番还是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的，他就是想试试这个家伙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根本就是个逃家的阔少爷。
　　等等，他明明是私家侦探，会不会早就查到自己的什么？
　　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幸福甜蜜，那样子打探隐私，未免太伤感情了。他觉得陆小凤也不会那么多心去调查自己吧。
　　其实，有没有钱，真的那么重要？看看陆小凤的生活状态，这个问题真的不需要深入探究了。

　　为了庆祝两个人合作的第一个CASE，他们跑来跑去找地方准备吃大餐，结果还是想念植物园内的烧烤，最后决定自己动手，可惜罗敷香的花期极短，没有这种特殊作料，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超市采购了一些日常烧烤用香料。经过某个柜台的时候，陆小凤伸手一捞，把一个盒子拍进购物车，厉南星见了，迅速别过脸去，想到今天晚上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他唯一的表情就是假装茫然。

　　这是厉南星第二次在植物园温室旁的仓库内迎接早晨，他欠了欠身要坐起来，结果后腰处酸痛难当，哀号着重新跌回床上。
　　陆小凤，这个禽兽！他还记得当初他一副娇羞状靠着自己的肩头，边在耳朵里吹着热气说：“你就要了我吧。”等到两个人脱完衣服，厉南星尚且踌躇着怎么办，竟然让他抢先一步——办了！
　　好吧，也怪自己，男人的身体就是没有节操，年轻气盛，干柴烈火，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兴奋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昨夜的一幕幕，厉南星的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索性单纯的疼痛也罢了，偏偏不是，那种又酸又麻的感觉，引发全身的战栗，这对一贯生活得波澜不惊的厉南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体验，他想他怎么就能觉得那滋味还不错呢？如果遇上陆小凤以前，有人说将来一个连走路都喜欢扭来扭去的风流种，会爬到自己身上来，那不用他动手，四哥先把对方给剁成肉泥。
　　现在罪魁祸首正躺在旁边，厉南星知道他在装睡，而且陆小凤的样子摆明了让你知道我在装睡。
　　厉南星用脚踢踢他，“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就走了啊。”
　　陆小凤把脸埋进他脖子里扭动两下，“人家不好意思，这是第一次嘛！”
　　厉南星望天，“那我给你封个红包吧。”
　　“讨厌！”
　　厉南星寒得抖了一抖，正想着怎么整治整治他，突然手机滴滴答答响了起来，他在地上成堆的衣服里翻出手机，“喂”了一声。
　　“南星南星，下个季度我们不租那个房子啦！”电话里是追命兴奋不已的声音。
　　厉南星想，你何必那么开心，于是就脱口而出，“你跟冷血买新房了？”
　　“比那还棒，东京游戏展给我发了邀请函，我要去参加比赛了，另外一个游戏公司准备请我做游戏测评员，我以后可以免费试最新最棒的游戏啦！”
　　“哦！恭喜！”厉南星想了想，“可是这样的话，一定要搬家吗？”
　　“这个……你不讨厌咱家的狗么，它又笨又神经质，已经咬坏你N双鞋子了。”
　　厉南星道：“不会啊，它很讨人喜欢。”
　　“你不嫌我一天到晚打游戏，嫌冷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怎么会？”
　　“可你以前老这样，虽然你现在很好，我担心你会变回去。”
　　厉南星看了看身边的陆小凤，笑道：“未来几年内都不会变回去的，你们就放心住着吧。”
　　又哈拉了两句东京游戏展，厉南星挂掉电话。
　　“追命打来的？”
　　厉南星点了点头，然后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陆小凤来了兴致，说想跟去东京看一看游戏展。这个时候又是另一阵叮叮当当的手机音乐铃声，陆小凤同样在一堆衣服里翻捡出自己的手机，“喂”了一声。
　　一个女人惊天动地地尖叫随之传来，连旁边离得老远的厉南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陆小凤，你死哪里去了！”
　　陆小凤赶紧拍上手机翻盖，拔出电池，然后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慌里慌张地抓起衣服披上身，“快快，赶紧，穿衣服！”
　　厉南星瞪大眼睛看着他，“干什么？”
　　“这个，我等一下跟你解释，总之赶紧穿衣服跑路吧，不然我会死得很难看。”
　　厉南星双手交抱胸前，突然觉得陆小凤这个样子像极了奸夫，想到昨天晚上还是柔情蜜意，今天一早就要上演这么一出，就是再柔顺的性格他也不肯配合了。
　　“凤凰，那个是谁？”
　　“我说出来你保证不生气。”
　　“你要不说我保证生气。”
　　陆小凤扑上来服侍他起床，几乎跪倒在地要给厉南星穿鞋子。“算了，死就死吧，那个是我的未婚妻。”
　　厉南星扶额，“所以你是逃婚，被家里赶出来的？”
　　“我爸妈没有逼我娶她啊，我不是被家里赶出来的，总之……一言难尽！”
　　仓库外面有汽车引擎的声音，陆小凤抱住厉南星的大腿做临终忏悔，“星星，你一定要救我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