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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旧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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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叽,叽咕叽。”
声音很微弱,幽茫茫一线,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喊自己么?
“叽叽,叽。”
越来越渺茫,越来越遥远。
热腾腾的东西贴了上来,拨开他的衣襟,按在心窝。
有流水一样的东西涌入。
好烫,不要。
他挣扎着将那个东西推开。
那家伙却锲而不舍,力气小的很,却胜在坚持烦人,一遍又一遍地爬回来,重新将热乎乎的不知名东西贴上心脏。
……热流涌入,虽然烧灼得慌,但却另有一种舒适滋味。
四肢似乎慢慢充盈起了力量,背部的剧痛像剥离外衣一样逐步褪去,杂乱的心跳也变得稳定了下来。噪声一点点散了,清理垃圾似的被从头到尾地扫了个干净,留得耳腔空间愈发清明。
“叽。”那个声音还在小小声地叫唤,但却清晰、贴近了不少。
草草……
是你么……?
坏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找了好久。
幸好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等等。
回来了???
顷刻间,神魂惊醒!
地上,少年轻轻动了动。
“醒了?”玉游之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刚才这小子胸前似乎有火光闪烁,接着便出现醒转的迹象。
是那个灵草?
可是冰系魂师竟然能被火焰之力治愈,怪谈。
天醒圣金龙一招得手,气宇轩昂地直冲上天,庞大身躯于空中连绵盘桓着,静待着驱策者下一步的指令。
披覆烈红战袍的身影出现了,昂然悬浮在龙身中央,一身赤光缭绕不止。他没有再穷追猛打,而是从半空缓缓降落在地上。正当玉游之犹豫要不要招呼一二时,他已经举步迈向了少年的方向。
……
光翎醒了。
身体刚刚从创伤之中缓过劲儿来,每个骨头节都残留着钝痛,可奇怪的是,最是遭到重创的内脏肺腑却安然无恙,仿佛不过是去训练场磋磨了一番,受的也只是些皮外伤。
他睁开眼睛,费力地仰面朝上。无尽夜空照入眼帘,思维迟钝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回忆起似乎发生了战斗。
他受伤了,然后又顽强地醒了。哪里有点怪,说不上来。
弯在胸前的胳膊僵得厉害,光翎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它们,忽而听得“啪嗒”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滚了下来,软趴趴掉在地上。
什么?
视线随着挪过去,脑子轰地一响。
“草草!”
僵滞的喉管发出的声音古怪得很,比起喊叫,更像悲鸣。
草草软软趴在地上。
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火红叶片——如今也并不太火红了——光翎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个神形尽失小东西和曾经的草草联系到一起。
枯萎、干瘪,原本白胖的嫩萝卜似的身体干枯得像是黄土里埋了千万年的细瘦参须,一身皮皴裂得胜过老妇人的手臂,茎干原本的翠绿消失殆尽,最大的红叶完全枯萎干瘪。它静静地趴在地上,全无声息。
它将生命力给了自己。
为什么……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自己明明是要救它的啊,为什么。
“草草,草草。”光翎用尽全力呼唤着它的名字,拼了命地想要侧过身去,将它抱过来,搂进怀里。
但是没有动静。
眼眶好烫,好胀,有无法忍耐的东西想要突破禁制,流淌得满脸都是。
他剧烈地吸着气,按捺着全身上下快要爆裂的崩溃,逼迫自己不要变成一个可怕的疯子。
僵硬的胳膊抬离地面,伸向地上安静的小家伙。
马上就要碰到时——
手掌被一阵大力压下去,关节剧痛!
光翎短促地哼了声,骤然咬紧了牙关,颈窝渗出一大片冷汗。
——红影绰绰,是降魔。
……
高高在上的眼光睥睨下来,降魔将弓手素来珍重的手掌踩在地上,微微压低上半身,膝盖曲起,脚下发力碾磨,饶有兴味地俯视着少年因疼痛而细微抽搐的侧脸。
“还活着呐,”脸上的阴鸷不见了,换成了春风得意的玩味神情,“挺抗揍。”
少年倔得很,不说话,他便自顾自地接下去:“瞧你,用了不知道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速成了个封号斗罗,也不知道找个地儿偷偷猫着,非上赶着来惹我,嫌自己活得太长么?”他啧啧两声,见这少年始终将头偏着,全当自己不存在似的,顿时大为不快,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放手。”兀的,对方的话打断了他。
“你在命令我?”他大怒,咯吱咯吱将脚尖碾得更紧,“刚才怕死怕得要命哭天喊地认输的是谁?软蛋一个,装什么硬!”
少年却只木着脸,眼神偏着,看也不看他一眼:“让你放手,聋吗。”
太滑稽了。身为败者却摆出高傲的姿态,滑稽程度不亚于给落水狗换上华服出席盛宴。可那幅冷峻的神情映入眼帘,不知怎么的,又隐隐透露出荒诞的合理性。
降魔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怒极反笑:“小崽子被打迷糊了吧,你应该求我‘放脚’才是!”他傲然扫视过一旁,注意了少年视线聚焦的地方,十足的意外,“这个是……那时的积火草?”忍不住笑道,“早该杀了炼药的,一直养到现在,难道等着它生金子不成……”
“轰!!!!!”
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暮色,响起惊天裂地的撞击声!
纯湛光柱冲天而上,将茫茫夜空照得如同白昼青天。
太快了,也太突然了,以至于降魔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皮表感受到杀气、大脑刚刚接收到不良信号的下一刻,下颌的剧痛便骤然炸开,他听到了颌关节受到重击所发出的脆响,也听到了颈骨被强行牵引着向上时节节松脱的声音,未曾作出防御的身体在少年飞踹的巨力之下成为了卷入飓风的深秋枫叶,被那光裹挟而起,又如控制不住地被冲出光柱,凌乱向下坠落。
光柱中央,少年收回了踹出的腿,将干枯的灵草抱进怀里,身形笔直而凌厉。
至于刚才被踩在脚下的那只手……
已经抬起,虚虚握住。
寒气凛冽,巨弓节节现于其中,九色华光大绽。
“第九魂技,”光翎轻轻蠕动嘴唇。
一线寒光直入天,天际风云变。
正如寒光谷中的情形重现,光翎神弓于湛蓝光柱之中袅袅升空,颤鸣若干,绚光满天崩散!
星河无边漫漫,随云流转舒卷。
没有多么宏大的声音,也没有如何巍峨的杀气,然而降魔仰着头看,星与云铺排压得那么低,快要一颗颗坠入眼里,他竟然觉得喘不上气。
好激的性子,好大的力气。嘴巴里全是血,刚刚颌关节受击时上牙与下牙碰撞咬合,将舌头咬出了深深的豁口。降魔踉跄着控制着身体落在地上,连连退了好几步,呸出一大口鲜红的唾液,终于意识到了此情的严重性——第九魂技祭出,这是下了生死战书,再不能视若儿戏。
少年人,终究桀骜刚烈,宁死不辱。
既如此……
粗粝的指节揩去嘴角血沫,红影骤然踏出一脚,圆睁双目,额心金光大放!
似有龙兽将世界含入口中,喉吐吟声,空气震动。顶头天上,另有一宏伟物件显现,其形圆钝巨硕,其光沉凝深红,其势岱岳压顶——
“第九魂技,”模糊的、凝重的男声响起,“众生渡。”
烈火烹油,不过如此。
蓝电宗众人早已在玉游之的授意下远远退开,即便如此,头回见到此等场面,亦是个个脚下发虚,心中惊憾连连。
“太强了……”玉罗冕望着远处喃喃,想起当初从光翎眼皮子底下强抢灵草,不禁后怕得背上直起鸡皮疙瘩。那第九魂技如此的声势浩大,繁星从战场中央的位置铺排开,一直蔓延到接近己方所在的位置,连父亲都为了稳妥起见而不得不暂避其锋芒,真不知道一旦真正施放起来会是怎样。他心中惧怕得厉害,转头又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激情,止不住地自言自语起来,激动顶到天灵盖上,甚至满面通红,眼珠充血,长声冲着前方嚎叫:“打呀,打呀……快点打呀————!!!!!”
然而——
“二位,这是准备掀了太阳峰么?”
怒声突起。
声音自山川河流、绿草巨树之间升腾而出,从四面八方来,自四面八方卷向战场正中去,所过之处顽石崩裂,鸟兽俱惊,其王者之风强劲无匹,全然以一己之力压下了各处各地的所有动静。
玉罗冕只觉脑中一嗡,接着便是撕裂的剧痛。
“啊!!!”他一下子抱住了头,大吼。
战场之中——
降魔惊得彻底僵住了,直勾勾地瞪着前面——那里是双重魂技的正中央,漫天星光覆盖之处,也是自己的众生渡即将落下的地方。
那儿原本只矗立着一条单薄的人影,而今,多了一个。
嘴巴里的创口依旧麻痛。望着那突然现身并挡在少年身前的伟岸男人,降魔手足无措,大着舌头道:“……四哥?”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