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公侯醉月渺云汉,子期冷狂年,楚天远。
上有金阕万阑诗,下有玉楼千盏酒,谈笑弯弓,扬眉抚剑。
公可俯仰苍莽威,子蹑星虹佩,楚霜飞。
“把公子楚带来。”
凉月山庄中,水榭的凉亭,飞舞的纱曼,挡住了说话人的身影,一袭圆月,将冷冷的清辉洒在湖面上,空气中酝酿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危险。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后退了下去。
刘苏的侧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显现出一丝难以抹去的怒气,石桌上置放着琴,一脚却压着魅火堂新呈上来的情报。
刘苏又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她微微叹了口气,指尖一撮,一团暗绿色的火焰出现,将上好的生宣点燃,薄薄的纸页在空气中无奈的翻滚了一下,赤色的光芒舔舐着那一片雪白,黑色上涌,手一松,碎末随着午夜的风落到了湖面上,迅速消失了。
那样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公子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刘苏的手指按在了琴弦上,又忽的一顿,没有回头,她的语气平静而漠然,“你来了。”
公子楚的表情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出是谦卑还是不屑,“庄主有什么事么?”
“高氏的事,我希望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刘苏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不一样了。
和记忆里那个长身玉立,总是带着笑意的人不同了,虽然,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笑容依旧,但是她再清楚不过,有什么东西,悄悄流逝了。
一切都不同了。嘴角挑起一抹苦笑。
“庄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公子楚绕过刘苏,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有意无意的弹起了曲子。
“当然。”刘苏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琴音,所有的怒气在一瞬间平息下来。
“我记得,我当时和庄主说,这么秀气的手,不知道能不能握住天下,对吧。”公子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春天的樱花开得很好,软软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的绾了个髻,眉目清秀的小女孩站在樱花树下,手上的毛笔在画纸上慢慢游走着。
她的表情全然没有孩子似的天真烂漫,而更多的是成人般的平静,一双乌黑的眼眸,带着些许的倦意。
一瓣樱花,随着风落在了墨盘里,她手腕灵活的一抖,笔尖已经将樱花挑了出来,画纸上却沾上了一块乌黑的墨迹。
她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白玉笔架上,淡绿的衣袖轻轻一挥,画纸不受力的扬起,飘落在一旁的地上。
一只手,将画纸拾了起来。
她微微眯起了眼,向来人看去。
迎着午后的阳光,白衣男子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展开她的画,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着,男子温和的笑着,眉眼里溺出一种世家公子的慵懒与优雅,他抬起头,看着她,把画纸重新铺在了梨木桌子上,表情寡淡。
“你是谁。”她并没有拒绝,看着那一袭白衣的袖口刮过她放置在桌子边上的手指,带着冰冷的触感。
“公子楚。”他收回手,冲着他微微行了礼,带着一分恭敬,三分宠溺和六分的傲气。
这是她才明白,这个人,是可以颠覆天下的。
这个人,是可怕的。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情绪,公子楚拉过她的手握住了画笔,在刚刚的墨迹上涂抹起来。
似乎是完全没有章法,类似小孩子般无心的涂鸦。
慢慢的,她的神色变了几分。
随着墨迹的晕开,遮掩了她画上的樱花树,一批奔跑的骏马出现在画卷上。
公子楚无视她的震惊,松手把画笔放下。
“你到底是谁。”她戒备的看着他。
“这么秀气的手,不知道能不能握住天下。”他淡淡的叹喂了一句,转身走了。
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回廊尽头。
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目了。
可是,如果时光能够一直凝固在刚刚相遇的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走到今天,该有多好。
如果,从来就是陌生人,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人可以停下时间,早在十年前,命运的齿轮就无声的转动起来,缓缓的,让所有人以为还可以沉溺在甜美梦中的错觉,不远处的尽头,就是万劫不复,看不见的丝线将原本没有交集的一些人串联在一起,看着他们不停的抗争,之后被绝望打入深渊,蝼蚁一般的力量,在这场游戏中作为可笑的代名词出现。
所谓的如果,也就成了最卑微的请求。
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彼岸。
“这只是第一步,我会把天下放在你手中。”
一曲终了。
公子楚给出了他的解释。
“公子楚,十年的时间,几乎让我忘了你是一个如此自大的人。”刘苏背对着他,淡淡的说。
“是把,十年的时间,的确可以让一个人迷失自己。”公子楚忽略了她语气中的讥讽。“很晚了,庄主早点休息吧。”
“告诉我你的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刘苏蓦地回过神叫住了他。
“这个与你无关,你只要把这个天下牢牢的握在手心里就可以了。”公子楚的步子顿了顿,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支曲子,叫做决浮云,是我的爱人写给我的,很久以前,她就不在了。”
公子楚的声音轻轻的飘了过来,带着往常没有的叹息与无奈。
“公侯醉月渺云汉,子期冷狂年,楚天远。
上有金阕万阑诗,下有玉楼千盏酒,谈笑弯弓,扬眉抚剑。
公可俯仰苍莽威,子蹑星虹佩,楚霜飞“
她站在凉亭里,听着远处的人吟唱着这首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无力的笑了。
“好听吗?”冰凝微笑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浮起一丝嫣红。
“恩。”他应了一声,把瘦小的女子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不喜欢吗?”她将头埋在他怀里。
“没有。”感觉到她冷得吓人的身体,他的手臂又锁紧了些,“你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在写词了。”
“知道了。”冰凝的语气平淡极了。“其实,只是时间不多了,想好好利用起来,如果你不喜欢,那么我就不做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想分离,不想一个人。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因为太过怜惜而变的胆怯。
“对啊,我不喜欢。”他语气平静的说,完全忽略了她忽然缩紧的手指。“所以,你以后不要做了。”
如果这样让人厌恶可以改变命运的话,多好。
可偏偏就不是这样。
多可笑的过去。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
是啊,多么可笑。
“又干什么啊?”丝乔有些不耐烦的喝着已经冷掉的茶。“别太麻烦啊,你要考虑我的智商。”
“简单的事情,你去找一个人。”周浅沫把信封递给她。
“丝乔随手接了过来,满不在乎的收好,嘟囔着,“又压榨劳动力,真不公平!”
周浅沫显然已经习惯了,微微一笑,翻开了一边的帐簿,“你想干什么?你也知道,我要考虑你的智商。”
丝乔也笑了笑,一脸的可爱单纯突然变的冰冷而可怕,她从腰间抽出薄薄的匕首,扬手钉在了檀木桌子上,用力一拉。
丝帛裂开的声音传了出来,丝乔很享受似的偏过头,将匕首放回了腰间,“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那流荧画花陈佩瑶那张让我觉得恶心的脸蛋。”
周浅沫放下帐簿,看着她,“我说,不许。”她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丝乔的声音也变的不冷静起来,她站了起来,嘴唇紧紧抿着。
“我说,不许!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周阡陌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说的真是轻松啊,”丝乔讽刺似的说,“是不是三年的时间,对你而言长的像是失忆啊,你肯定已经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吧。”
周阡陌倦极了似的合上眼睛,没有说话。
如果真的可以忘记。
漫天飞雪。
一切都变的血红,淡淡的腥气传到鼻间。
眼前的一切像是水洗过一样变的明澈。
“潇湘。”他用力抱住她。
那么多的血液,多的让人眩晕。
是不是可以把世界都淹没?
她感到透骨的恐惧。
眼前的一切慢慢褪去了所有的颜色,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无法把握。
就这样一起毁灭了吧。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结局,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看清了,也就结束了。
她忽然不可遏制的流泪,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机械的流泪。
为什么要哭?
一切都结束了,自由了。
因为太过欣喜了吗?
她伸出手臂环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被血染红的胸膛,温热的触感。
很快,这颗心脏就不会再跳动了,一切都将重新归于平静。
吾爱,你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爱情,被血染红的爱情,万劫不复的爱情,果然啊,它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还是太过奢侈了吧。大概,我们的触碰对它而言都是种玷污吧。
周阡陌静静的站着,她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了。
往昔最残酷的记忆。
“那么,让我来提醒你,他是怎么死的好了。”丝乔微微眯起了眼睛。“让我来提醒你,他是怎么样死的,让我来提醒你,他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好了。”
“够了吧。”周阡陌打断了她的话,“出去。”
“潇湘,真是想不到,”丝乔笑着掩上门,“你也有害怕到不敢面对的事情啊,真是意外呢。”
周阡陌脱力似的坐下。
害怕么?
真是可惜啊,死人是不会有这种感情的吧。
她早就是个死人了,在三年前,和他一起坠入了地狱。
洛阳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命运中写就的人们,被世界末日一般的气氛围绕着,命运的手毫不留情的收紧,可以清晰的听到来自黑暗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靠近。
不要挣扎了,它这么说着。
扭曲了时间,一直向前的话,就是永恒,寂寞的,生不如死的永恒。
“你说,我们种下的九重樱什么时候开?”冰凝缩在他的怀里,看这窗外开放的梅花,闷闷的说。
“再等等,很快就会开了。”他环着她,不知道是敷衍还是无奈的说。
“很快么?”冰凝笑了,“说好了,一定要一起看啊。”
“恩。”他应了一声,低下头,将下颌放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嗅着熟悉的白芷花的清香,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恩,说好了,一起的。
而最后,原来约定根本不堪一击。
誓言就是这样的吧,在还来不及挽留的时候就倏然退场了。
来不及挽留,就像分别一样。
夏口,凉月山庄。
今年的樱花开的很好。
大概很快就会凋谢吧。
公子楚伸出修长却有力的手指,轻轻在虚空一划。
强劲的寒气在瞬间将整棵樱花树包裹起来,一树浅粉色的花朵以最美好灿烂的姿态被冻结起来。
“冰凝,看,是不是很美?”公子楚握住了自己颈中的水晶,用力到整个指节泛起了淡淡的青色。
大概一直会这样吧。
静静的凋谢,人生在她死亡的瞬间就结束了,现在的苟延残喘,想想看真是可笑的要命。
公子楚把颈中的水晶放好,转身走了。
刘苏在转角处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她走到了樱花树下,手指轻轻划过树干的纹理,冰冷的触感直达心间。
原来,这就是你的过去吧。
被回忆扭曲的曾经。
到最后,我才发觉,你已经输给了回忆。
生命中的重量,就这样失衡了吧。
其实,死亡和绝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真正摧毁一个人的,是蚀骨般的回忆。
你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高塔,精致的铁门被人轻轻的锁上,而掌握钥匙的人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人,孤寂的活下去,更加讽刺的是,你已经享有永生。
刘苏笑了笑,她清秀的指节敲击着树干,打着诀浮云的节奏。“真是可怜呢。”她淡淡的叹喂了一句。
死亡是一场强大的错觉,灿烂而决绝。
周阡陌走到了妆台前面,平静的揭下了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果然,她还是厌恶这张属于自己的,真实的面孔。
眉间已经有了深深的纹,整张脸像是私人一样,泛起异样的白色,眼睛是古井一样的黑色,鬓边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
她还只有二十岁。
苍老也许并不是有时间决定的。
如果早知道活下来是这样,是不是当初死去就好了。
周阡陌摇摇头,试图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她什么也不需要,因为她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了,所以,她只需要静候。
毁灭,来的刚刚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没有管严的窗户漏过了一丝风,她的睫毛在空气中颤抖着,仿佛马上迎来新生的灵魂一样战栗。
“如果有一天,你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我一定杀了你。”箫逝晃晃杯中的酒液,语气平淡的说。
坐在他对面的潇湘笑了笑“你没有那个机会,”她低头嗅了一下酒香,“因为我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真好。”箫逝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用力合紧,“看到这样的你,有时我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了你。”
“彼此彼此。”潇湘淡定的看向他,“像你厌恶我一样,我也狠你。”
我们彼此厌恶,可以这么平和的坐在一起是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这样肮脏的我们,就应该活在黑暗里,腐化,死去,永远不见天日。
被诅咒,被唾弃,生不如死的活着。
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满怀这恨意,慢慢腐烂。
我们根本连说幸福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坐在我对面的你。
我是应该感谢你赐予我强大的力量还是应该痛恨你将我拽进这沼泽般的人生呢?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我恨你。
无关什么命运,幸福。
只是单纯的恨。
看,能有单纯的感情,还是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周阡陌把人皮面具戴了回去。
这样的话,大概就可以掩饰住以前的不堪了吧。
可是,注定还是肮脏。
不过,习惯了,就没有什么了。
第一次,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只是开启了之后的路罢了。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好像自己怕的一直在哭呢。
不过,那大概是很远的过去了吧。
苏宁已经走了很远,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的生活,其实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一直在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苦笑了一下。
丫头,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嘲笑吧。
曾经那么引以为傲的东西,和垃圾已经没有区别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得太久,还是单纯对我的惩罚,我居然已经记不得你的名字了。
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好得让我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你还在身边,不远的位置,看着我,所以在那一刻,我想要叫你。
那个时侯,我才发现,我忘记了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丫头?
还是我一直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是这样的,所以,你谦卑的成为了我的丫头。
我以为一直会这样。
或许,你人生唯一的决心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我还记得,小小的你,苍白的你,微笑的对我说:“我给你十年的时间,如果你可以追寻到你想要的东西,就来找我吧。”
你看,那个时侯起,你就开始对我说谎。
丫头。
我一直这么称呼你,丫头。
苏宁看着远处的沙漠,和沙漠里的古城,目光中渐渐的透出一抹温柔。
丫头,我又到这个地方来了。
突然,苏宁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变得冰冷,杀气激起了他白色的衣角。
“出来吧,跟了那么久,不累吗?”苏宁的语气很平静,他身后附着的大匣子却冒出了森然的冷气,将周围的土地上蒙上了一层暴冰。
“真是末世苍雪,大开眼界啊。”一袭青衣的年轻男子手指轻轻在空气中一刮,无形的空气紊乱了一下,他淡青色颀长的身影站在了距苏宁不远处的地方。
“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放弃了吧。”苏宁看着他。
“我要的是什么,你清楚的很。”年轻男子带着优雅的笑意。
苏宁看着他,突然觉得疲惫,像是看到从前的自己吗?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
“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的,毕竟,你是苏宁,最近我会很忙,不会跟着你了,先行一步。”男子的背上背着一架古琴,在他转身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发出一串柔和的音符。
“你叫什么名字?”
“王筝。”男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宁。
“是争夺的争吗?”苏宁回视着他的目光。
“不,是古筝的筝,我只是一个琴师罢了。”男子冲他挥了挥手,消失在空气中。
白云自天际垂下,灿烂的阳光掩盖着腐烂的发臭的人生,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野心与阴谋像巨大的蠕动的爬虫一样,伸出长长的触角,将一切美好和希望全部卷入希望。
有的遗忘,有的羁绊,渺小的像是蝼蚁一样的生命,马上就要死去了。
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下纷纷落下的灰烬,风一吹,就全都散尽了,果然,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结局呢。
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祭典,主角们已经登场,在刺目的灯光下,他们像小丑一样瑟瑟发抖。
马上就要开演了呢。
看,他们马上会沦为垃圾一样的存在,被毁坏,被抛弃,不见天日。
末世苍雪带过凛冽的风,所有人的尸体上覆盖着薄冰,啪的一声,化成了冰晶飘散在空气中。
苏宁看着着一切,眼神由寡淡变得厌恶。
这样的自己,多么可笑。
苏宁不可遏止的笑了起来。
血腥的味道冲上了他的喉头。
握着末世苍雪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嘶吼了一声,挥动着末世苍雪带过一阵阵冷风。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直追求的剑道的无极限怎么就成了无尽的杀戮?!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温暖的身体将全身冰冷的他揽入了怀里,双手在他宽阔的背后收紧,轻轻拍着,想哄孩子一样,他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她乌黑的发丝拂过他英俊的脸颊。
他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丫头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一直都会在,别怕。”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一直都会在,别怕。
因为我在,你永远不是一个人,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我都在,所以,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
呐,别怕。
再后来是真的走下去了吧。
再后来,她就那样离开了吧。
他再也没软弱,迷茫过。也许那样的他让她不安吧。
最后,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苏宁的手轻轻合拢,像是依然握住了空气中那抹熟悉的发香。
凉月山庄内,流苏坐在梳妆镜前,一头乌黑的头发自然的垂落下来,身后年老的侍婢用梳子小心的梳着,流苏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有三年的时间而已,在若长的生命中,只是白驹过隙而已,而现在她几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
可怕的并不是时间,而是在不经意间的变化,像一场突袭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三年的时间,实际上已经在人生中拉过了三十年的痕迹。
漫长的,让任绝望的三十年。
流苏眯起了眼,她甚至觉得自己光洁的脸庞在镜子中一寸寸的爬上了深深的皱纹,和身后那张老人的脸重叠在一起。
没有期遇的,突如其来的衰老。
“崔姨。”她忍不住出声叫了叫身后的人。
“庄主。”崔姨愣了一下,马上恢复了身为侍婢应有的恭敬与谦卑,她垂下手,低着头应声。
流苏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立刻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仿佛刚才一瞬间的软弱与迷茫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罢了。
或许真的只是梦境,只是她自己将它现实化了而已。
有人在外面叩了下门,恭声道“庄主,温家的温白小姐来了,正在正厅里等着。”
流苏眉头一皱,“知道了,我马上就到。”她拿起桌子上的白玉簪,把头发简单的挽了起来,对着身后的崔姨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崔姨把梳子放好,行了礼下去了。
流苏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不只是单纯的奇怪,还混合着淡淡的不安,说不出为什么,每次当她注意到崔姨的眼睛时,她总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崔姨身上一些部知名的东西像匕首一样狠狠的向她刺过来。
她摇摇头,想要将这些荒谬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
温白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慢过,慢到她可以听见时间从茶盏的边隙流过的声音。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没有理由的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光景。
其实,美好与难忘的并不是记忆,而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因为他的存在,才向一只小小的烛光一样,一下子就晃亮了原本黑暗的长河,那种存在与心中的感情也许并不是所谓的喜欢或者爱情,也许仅仅是温暖,因为一直冷道无法呼吸所以仅有的一点温暖就被寄予了无限的希望。
温白苦笑了一下,口中残留的茶香也变成了苦涩。
流苏走进正厅时正好看到她微偏着头,皱着眉头的表情,她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怎么,已经想好了吗?”流苏没有看她。
“是,”温白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直视着流苏的眼睛,“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必须办到。”
“你放心,只要你部后悔,我一定帮你办到。”流苏表情寡淡,完全无视对面女子的激动情绪。
“我当然不会后悔。”温白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像是在对流苏说,但语气中分明有着一丝丝犹豫不决。
“好吧,那么,呈交。”流苏放下茶盏。“把东西给我吧。”
温白从衣袖中拿出几张折好的纸,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我们温家的资料里,我只找到这么多。”
流苏拿起来大致翻了翻,放下,“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你们温家的资料,而不是谁都可以查出来的东西。”
“没有,”温白摇摇头,“温家的资料里对于公子楚这个人只有这么多资料。”
流苏笑了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请回吧。”
“我知道。”温白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伸出手,把自己额角的碎发掖到了耳后,“所以,我有别的消息给你。”
流苏纤细的眉间微微挑起,带着一丝妩媚,她第一次直视了坐在她对面的女人。
“我在其他的资料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温白深吸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二百年前的末世苍雪吧。”
“恩,那又如何?”流苏的指尖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纸上,划着圈。
“根据记载,在二百年前,苏宁的末世苍雪曾经在巅峰中伤了一个人,但是那是苏宁已经没有了好胜心,只是划伤了那个人的手指,据我所知,修炼蹑星虹的人要强行把寒气封入自己的眼睛中,而以公子楚的程度的话,只有末世苍雪的寒气可以带来那么强大的力量。"
“真是笑话,你的意思是说,公子楚是二百年前苏宁上的那个人吗。”流苏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与讥讽。
“是的,这个人在争夺末世苍雪失败后走时吟了一首诗。”温白伸出手指,用指尖沾着尚且温热的茶水在沉香木的桌子上缓缓的写着。
“公侯醉月渺云汉,子期冷狂年,楚天远。
上有金阕万阑诗,下有玉楼千盏酒,谈笑弯弓,扬眉抚剑。
公可俯仰苍莽威,子蹑星虹佩,楚霜飞”
温白没有注意到流苏刹时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这里面暗含着公子楚三个字。”
流苏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起了拳,“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冰凝的人?”
“没听说过。”温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那件事,我会办好。”流苏疲倦的微合上眼,“你回去吧。”
温白起身,看着她,“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他就是那个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蹑星虹的反噬力太大了,尤其是末世苍雪的威利,我想,公子楚的眼睛只能再承担三次蹑星虹。”
“什么意思?”流苏抬起眼。
“他会彻底失明。”温白简明的说。
失明。
其实,他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或许这二百年来,他一直期待的事情就是彻底回归黑暗这件事吧。
这样的话,哪怕他还或者,也不会比她再多看任何风景了,公平的很。
他不是二百年前的那个人,因为,真正的公子楚在二百年前就已经和恋人一起死了。
和失明一样,他的世界已经变得完全苍白了,就像他经常没有焦点的眼睛一样,他的一切已经被冻结在恋人死去的时光中了。
恩,失明。
真是对他的恩赐呢。
流苏嘴角扯过一抹微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温白走出凉月山庄,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卷过的云朵,她狠狠闭上了眼睛,直到由温热的泪水浸湿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她睁开眼睛,一滴眼泪砸落下来。她的表情及其的冷漠狰狞,她低着头小声自语着,“我会为你报仇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无比的寂然,像是刚刚结痂的伤口一样,又一次被无情的手强行扯开,那些丑陋的记忆寄居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像饕餮一样,吞噬着生机和希望,在看不见也无法预知的神的国度里,也许正有一双充满快感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完全绝望的气氛。人们渺小的甚至不值得同情。
竹子挺拔的立在湖边,风一过就可以听见清脆的响声,他的手轻轻放在一旁的竹节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痕迹,似乎他在就知道那里会有伤痕一样。他的心没有由来的一慌。
曲曲折折的竹板桥巧妙的避过了正在盛开的荷花,一只竹筏漂在水面。
有风铃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在碧水中央的竹屋,屋檐下挂着一排精致的九子玲,小巧的玲身被精巧的打成紫藤花的摸样,花瓣微微上扬,带着一些张扬与调皮,有浅碧色轻纱束在竹子做成的雕栏上,纱角随着风荡了起来。
他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他皱起眉,顺着桥向小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时小屋的门突然开了。
一袭蓝衣的女子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似乎他们很熟悉。
女子倚在雕栏上,沉默了许久,断断续续的说着,“笨蛋,不准忘了我,听到没有,笨蛋。”女子突然看向他的方向,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
他的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是想叫出女子的名字,但是大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
为什么他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怎么会这样?
冷汗浮上了他俊朗的额头。
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握住了一旁的佩剑。
剑身的凉意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本来刚刚有所松动的表情又变得冷漠无情。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只是一个梦,能活下去就很好,至于那些记忆,已经无所谓了。
他只是一个杀手,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至于感情和记忆这种奢侈的东西,他要不起,也不能要。
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暗示下,原本有些松动的心又重新归于冰冷。
对,就是这样。
只要活着就很好。
哪怕什么也不记得也很好。
有人叩了下门。
“谁。”他整个人变得戒备起来。
“是我,谁怜。堂主有事,让你马上到密室去。”外面响起了一个慵懒中带着甜美与沙哑的声音,女人身上浓郁的香味传了进来。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听着女子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他把过长的剑随意的别在腰间最合适的位置,这个位置拔剑的速度是最快的,他有自信这会是世界上最快的一把剑。
他的眼眸中凝起了厚厚的冰冷,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月光从他的身边透了过去,落在地板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上去无比的孤独。
“喂,我要走了。”丝乔懒懒散散的倚在门外,看着正坐在屋里的周阡陌。
“恩。”周阡陌应了一声,继续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自己小心。”
“那个,”丝乔抓了一下头发,发尾的铃铛清脆的响了起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的。”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丝的局促不安。“你不会生我气吧?”
“没有。”周阡陌抬起头,“是我不对。”
丝乔看着她,沉默了良久,还是张了口,“潇湘,你忘了他吧。”
周阡陌笑了一下,她起身走到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嗅着袅袅的茶香,“放心吧,我已经把他忘了。”
“你别这样了,萧逝不会高兴看见你这样的。”丝乔想起来自己经常在街头巷口听别人说故事时,凡是死了爱人的,一般安慰的人都会说上这么一句,她想碰碰运气。
“他怎么样,和我无关,而且,我说过了,我已经忘记他了。”周阡陌变得有些不耐烦,她微微皱起眉头,把还没有喝得茶水放回桌子上,“你不是要走么?”
丝乔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喂,我能不能顺路去看看凉爵啊?”
“随你。”周阡陌的袖口一挥,门碰的一声关上了。
丝乔无奈的长叹一声,“就知道说书的都在骗人,不是应该趴在我肩膀上先哭的唏哩哗啦的,然后开始新生活吗?怎么搞成这样啊。”她摇摇头,顺着楼梯向下走去,边走边嘟囔着,“果然啊,她真的是更年期了,我得赶快找个好人嫁了,离她越远越好。”满不在乎的扒拉了一下有点乱的头帘,她的脸上带上了一贯天真纯美的微笑。
一袭水红色纱裙的舞姬从一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她微笑了一下。
“佩瑶啊。”丝乔忽然亲热的走过去拉住了她的胳膊。“向你打听一件事啊。”
舞姬看了她一眼,不着声色的抚开了她的手,“什么?”
“我听说陌姐最近抓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呢,说是叫什么什么晋耀的,喂,你帮我套套陌姐的话吧。我对那个帅哥很感兴趣呢。”丝乔一脸的天真自然,撒娇似的粘了过来。
陈佩瑶脸色变了一下,她镇定的看着丝乔的双眼,“哦,是吗?我不知道啊。”
丝乔皱起了小小的鼻子,“不是吧,连你也不告诉啊,那看来陌姐是真的要杀他。听人说他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了,我以为能向陌姐说几句话讨个帅哥来玩玩呢。”她满脸的不满与失望,放开了紧紧拉着的水红色的衣袖。
“这样啊,”陈佩瑶想了想,“我帮你问问好了。”
“好啊。”丝乔又重新兴奋起来。“我要出去办事,听说他被关在密室,等回来你耀告诉我消息啊。”
陈佩瑶点了点头,看着丝乔蹦蹦跳跳的下了楼。她不知道的是,丝乔脸上天真可爱的微笑在转身的刹那变得冰冷而充满了算计,在出了暖晴阁后,她抬起头看了看三楼周阡陌的房间,无辜的眨眨眼,“这回,由不得你不杀她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决绝而寂然,“任何伤害过萧逝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包括你在内,潇湘。”
这个世界不只是你一个人被他禁锢着呢,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但是我做不到。
萧逝的存在于你来说可能是一个死人,一个应该恨的人,一个唯一的爱人,但是对于我来说,他的存在就是整个世界,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丑陋,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我才能小小的幻想自己其实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是美好纯洁的。
你可以说我虚假,或者是虚伪也可以。但是至少,他可以让我怀揣着幻想。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知道吗?就像一直以来的屏障没有预期的被人推倒了,丑陋的自己突然暴露在自己眼前。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一切都毁了。
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因为你和萧逝,你们才是一类人。
冷酷无情,以杀戮为乐,你们是如此的肮脏。
但是,我依然嫉妒你呢。
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拥有爱情。
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结局。
我想毁了你。
我想让你生不如死。
我想看到你像垃圾一样慢慢腐烂,堕入最黑暗的地方。
我想让你像被拆散的木偶一样,孤零零的躺在舞台的角落里。
陈佩瑶纤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慢慢下陷的感觉,那种不安在她心底慢慢扩大想一个无尽的泥沼一样让她觉得无能为力。
晋耀,吗?
其实根本不需要陷阱什么的,只是单纯的你的名字,就足够让我万劫不复了。
我还记得我们的相遇。
美好的模糊而不真实,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但是,那大概只是人类渺茫的奢望吧。
我的愿望,或者说,如果我有资格许下一个愿望的话,我希望记忆可以一直这样美好,那些会在风中老化的东西,化成尘埃飘散的东西,就让它们纯粹的沉淀下去吧,这样,至少以后,我们还会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美好的东西。
陈佩瑶低下头,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我没有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玩偶而已。
她抬起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臂环,看着三楼的房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不知名的未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