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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牡丹花开惊满园 ...

  •   进了安园,安老夫人和安以墨乘的大轿子奔向了正堂,估摸着发生了什么事,而念离那盏不太牢靠的小轿子则径直带她回了牡丹园。
      说是牡丹园,整个园子臭水沟子不少,一朵花没有,弥散着一股子颓败的富贵,而婷婷就跪在念离的屋子门口,哭的泪人一般,两只衣袖都被撕扯下去,胳膊上依稀可见淤青和抓痕。

      念离等轿夫走了,才慌忙扶起了婷婷,那可怜的小丫头,哭的都喘不上气来。
      念离心里一紧。
      恍惚间眼前晃过那个画面,深宫阴森,大堂寂静,小小的人儿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哆哆嗦嗦地跪在角落里,捂着胳膊上的鞭伤。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耳边仿佛还有桂嬷嬷的声音,没有太多和煦,却深藏着令她刻骨铭心的智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想受肌肤之苦,就要学会做人。

      言犹在耳,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个下人,可如今,她却成了主子,面对着这被欺负得遍体鳞伤的丫鬟,心愤怒地颤抖。
      “是谁伤了你。”
      念离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她是如此感同身受的痛,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跟着一个无用的主子,下人的命运会有多么凄惨。
      感觉到主子扶住自己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听着主子这没什么语气却格外有压迫感的话,婷婷终于停了哭声,肿着眼睛哽咽地说:“主子,上次你教训了二夫人房里的小婉,二夫人觉得很丢脸,这次回府省亲没带着她,还扣了她三个月的俸钱——”

      念离轻笑一声,没带着小婉回府并不是惩罚,而是留了眼线在安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揭竿而起。
      譬如昨晚。
      没有想到这安园也是人心如此险恶的地方,有些人素未谋面,积怨却这般深了。
      不能动主子,就打狗给主子看,还要挑拨她一心规避的婆媳关系。
      这位二夫人,人不在安园,满腹心机却都留在这里。

      “恐怕不是小婉亲自动手吧。”念离此话一出,婷婷瞪大了眼睛,这主子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怎么才问了几句话,就都知道了?
      “您怎么知道的?是老夫人房里的秦妈妈动的手!这都是小婉向老妇人打小报告,老夫人叫我过去问话,我按着您说的那样说了,然后老夫人又派人去园子外面找到了那几个送您出去的轿夫,他们也都说您去了慈安寺,本就没事儿了——”

      原本就该没事,究竟她忽略了哪一点?
      “那后来老夫人又为何有一时兴起,大半夜去了慈安寺堵我?”
      “是三夫人的娘家人——”

      怎么又扯出一个三夫人?这三夫人的娘家人,貌似是溯源的芝麻小官。
      “你跟我进屋来。”念离估摸着这故事长着,搀扶着婷婷进了屋子,“我包袱里有药,一边上药,一边讲给我听。”

      婷婷默默地看着主子,她是要亲自为自己上药么?
      那紧蹙的眉头和一脸的疼惜,让这没根基没心机的小丫头心中涌上一阵暖意。
      为了这样的主子,挨打受罚,也值了。

      ************************************************

      安园正堂,安老夫人“拽”着儿子一进了门,遥遥地看着那正襟危坐的男人就开始笑。
      “裘老爷,久等久等了——”
      安以墨一抬头,正对上那男人的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当下心里一阵恶心。

      裘夔,算起来是他的大舅爷,溯源城的县官。
      看见了他,安以墨就想起了老三裘诗痕,想起了裘诗痕,他就想撞墙。

      “安老弟——”
      裘夔平常没少从安家揩油,名目繁多,今个儿赞助费,明儿个慈善捐款,赞助的也是他,捐款的也是他。
      都说县里要扶贫,双特标准,特优特困。
      这裘夔把那中央拨款都私吞了,他也是个双特——
      特贱特黑。

      “这么巧,昨晚儿招待安源城新上任的县老爷,在天上人间听小曲儿,没想到曲子听到一半,听说你正和新娶进门的娘子在楼上雅间火热着,特别到府上祝贺一下——”
      裘夔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眼睛却像老鼠一般贼溜溜的,安以墨抽动了一下面部肌肉,不必多说,老夫人亲自上山堵截就是这小人从中作祟。

      好不容易哄着那不省心的老三出去游玩去了,她这个常驻人口的老哥还是不肯放过他。
      随便拱了拱手,安以墨也不怕礼数不周怠慢了他,毕竟他早就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溯源第一怪”的金刚不坏之身。

      裘夔耳朵抖了一抖,心里明镜儿一般知道这安以墨并不买他的帐,却没有和这位财神爷动气,而是将矛头转向了压在他妹子头上的那位填房。
      “在窑子里听曲儿的时候,就想叫新过门的安夫人出来见见了,可巧二位正忙着——”
      裘夔嘿嘿地笑着,猥琐至极,那语气全然把念离当成天上人间的姑娘一般,故意羞辱一番。
      安以墨的脸色极黑,黑到爆裂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摇摇手:
      “我这婆娘,琴棋书画、曲艺歌赋——”
      裘夔凑上前来,流露出猥琐男人的尊荣,安以墨喷着口水字正腔圆:
      “——样——样——不——通!”

      尤为那个“通”字,几乎要直接吐一口口水在他脸上。
      裘夔闪后一步,噤噤鼻子,“不是说是宫里来的女人吗?我还指望着三头六臂有何不同——”
      “依照裘县令的话,这宫里的女人都成了六只腿儿的蝗虫、八条腿的蜘蛛了?”
      “你!”裘夔一拂袖,安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嘱咐好了秦妈妈准备了上好的茶水端了上来,正巧被他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泼了秦妈妈一手,秦妈妈“哎呦——”一声呲牙裂嘴地跳开了。

      安老夫人一斜眼,看来今天这裘县令不出口恶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趁着秦妈妈手被烫伤的契机,吩咐着:
      “笨手笨脚的老妪,端个茶水都毛躁,快去请那宫里来的了不得的女人来奉茶,教教你这把老骨头什么叫礼数!”

      裘夔听得出这话里有几层意思。
      一来,这安老夫人指桑骂槐,在说他没有礼数。
      二来,这安老夫人也想息事宁人,于是交人出来。

      自安以墨不能人事以来,这安园就成了柳家和裘家的盘中餐刀下肉。
      眼看着宝儿还小,不得安以墨待见,这偌大的家产传到他那胖墩墩的小手之前,先要被炸出两桶黄金油来。
      可这金元宝是姓柳还是姓裘的,多年以来一直争执不下。
      有时裘夔仗着自己是一方县令,强取豪夺一些。
      有时柳家凭着生意场的手腕儿,春风化雨一些。
      可总归没有合适的身份,不敢动静太大。

      这个合适的身份,无疑就是这空置多年的正妻一位。
      安以墨拖拖拉拉,先是为亡妻守灵,又是装疯卖傻,死活不肯将柳若素或裘诗痕任何一个扶正,这终于下了决心了,却是娶了个名不经转的女人,族谱都找不到,姓氏都没一个,扎小人都不知道写什么好。
      裘夔知道这是安老夫人找来的替死鬼。
      觊觎安园财富已久,裘夔今天就要来捉鬼。

      ***********************************************

      秦妈妈捂着手上鲜嫩的伤就直奔牡丹园去了,一到园子口就听见婷婷的“哎呦——”
      怎么,这泥菩萨似的大夫人也会找个人来泄愤?
      婷婷这姑娘倒是可怜人。
      先前安老夫人也是为了给裘夔一个交代,才在他面前狠狠收拾了一下婷婷。
      现在大夫人被老妇人收拾了,回来也来找自己的丫头发火儿。
      做下人的真是天生的奴才命。

      听说二夫人、三夫人收拾自己的丫头都很有一套,不知道这大夫人是什么法子。
      秦妈妈推开门就进了,连问一声都没有,人却堵在门口迈不动步子,生生地看傻了。

      婷婷正坐在大夫人的塌上,龇牙咧嘴地喊着疼,而大夫人正跪在地上,身边放了个精巧的小药箱子,手里捏着小团棉花,沁了药水,一点点在为婷婷清理伤口。
      听见门开了,婷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念离却低声说了嘴:“别动。”

      念离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头也没转一下,仿佛身后推门而入的是谁,她全不在乎。
      她此刻心里乱的很,看着婷婷的伤,就想到了自己,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就像有人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又盖上一个炉灶,你体味不到那滚沸的温度,却能看见那烟气,它们见缝就钻,弥漫在身子每一滴血液里,每一根发丝里,呛得你想哭。

      “秦妈妈有事么?”
      此话一出,婷婷和秦妈妈都惊了。
      这女人是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念离继续毫无表情地为婷婷擦伤口,不做解释。
      其实,这也不需太多解释,听了方才婷婷讲述了原委,念离就等着婆婆派人来请她过去——
      加上那年迈女人独有的脚步声,她这双听“声音”听了十年的宫人耳朵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是,少爷的大舅爷来了。”
      “原来是县令大人。”念离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条斯理地把棉花在蜡烛上烧了,盖上了药水的瓶子,收拾好了一切,方才起身。
      秦妈妈本想催促来着,却生生话说不出口。

      “你就在屋子里待着吧,刚涂了药,别吹了风。”念离嘱咐着婷婷,这倒分不清,她是个体恤的主子,还是个强悍的丫鬟了。
      或者其实她一直都兼顾两种角色?
      所以才显得那样的不同么?

      秦妈妈看着念离款款地走来,不自觉就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刚要为念离带路,却听见她突地一声,坚定而沉重。
      “等等。”

      秦妈妈转过身,这大夫人该不是想替婷婷出气吧?
      正是有些心颤的时候,念离却伸手掰开她捂着伤口的手,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就像清风拂耳。
      “进来,我给你上药。”

      “可,可那边还等着——”
      念离清扫一眼,那一刻那个样子,在这颓败的牡丹园,犹如悄然盛开的最夺目的一朵牡丹。
      秦妈妈这辈子都忘不了。

      很多年以后,当秦妈妈给新来的丫鬟们讲安夫人这个精彩的段子时,总要在这里断一下。
      那时,小丫鬟们围坐在秦妈妈身边,周遭都是开的极好的牡丹,都随着她的描述,想象着安夫人风华绝代的样子——
      好妈妈,快点说吧,夫人怎么说的?
      秦妈妈买了关子,十分得意,在一群小丫头的推推嚷嚷中,绘声绘色地说:

      她就那么风轻云淡地只说了一嘴。

      “那就让他等着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牡丹花开惊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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