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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七章 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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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宇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但他仅仅只是呆了一瞬间,就迅速清醒过来。
他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黎朱白。因为高估了他的重量,起身时差点用力过猛而摔倒。他紧紧搂住黎朱白,越过层层宾客冲出门外。
一路冲到了殡仪馆门口,他才满头大汗地想起,他们今天是坐着灵车来的。他没有开车。
他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双腿几乎发软,快要跌倒在地。虽然黎朱白叫他不要叫救护车,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咬牙去掏手机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
徐宇恼怒地回头看,竟然是刚才的眼镜男。还没等徐宇发话,他很简洁地说:“我有车,可以送你们去医院。”
徐宇来不及对这个肇事者进行任何苛责,眼镜男已经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他心一横,如果要尽快赶到医院,这是唯一的选择。
徐宇先弯腰把黎朱白小心翼翼地抱了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边上车坐到他的旁边。
眼镜男专注地开着车,很识相地没有和他搭话,徐宇也什么都没问。
一路上,他只是紧紧握着黎朱白的手,不断祈祷他没有事,祈祷他快点醒过来。可是黎朱白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脸色惨白,紧闭着眼,孱弱得像即将飘零的柳絮。
徐宇趴在床头打瞌睡。听到黎朱白起身的声音,他一下子弹起来。
黎朱白试图起身却失败了,他转动着脑袋,看到天色已经全黑。他艰涩地开口问:“我睡了多久?”
徐宇的头发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反应也有些迟钝,一会儿看表一会儿掏手机的,最后捂着额头想了想:“大概个把小时吧。”
他刚想起身按铃叫来护士,有一个生面孔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如果不是穿着白大褂的话,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男明星。与徐宇身上落魄的艺术家气质不同,他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医生打量着眼神警惕的徐宇,问黎朱白:“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你们认识?”徐宇问黎朱白。他将目光移至医生胸前挂着的牌子:路春山。
“嗯,是朋友。”黎朱白说。
“朋友,”路春山故意重复了一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黎朱白急得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他拼命用眼神制止路春山接下来的话。见黎朱白气得好像又要厥过去了,他才连声说:“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你别忘了呼吸……”
他转头对徐宇说:“我要开始做检查了。“
他在示意他出去。
徐宇本来想问什么检查要他出去,却看到黎朱白向他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徐宇从病房里走出来,他看见眼镜男在病房门口局促地徘徊着。他慵懒地靠在门上叫他:“喂,舅舅。”
听见这个亲切到有些诡异的称呼,眼镜男不自觉地战栗一下。他回头看见来者是徐宇,皱了下眉抱起双臂,局促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有什么事?”
徐宇没说话,径直走向他。眼睛男吓得倒退几步,徐宇靠近他后他直接闭上眼等着挨揍。但徐宇什么也没做,他从眼镜男的口袋中掏出驾照,读出他的名字:“徐,知,谦。”
他原模原样地把驾照给他塞回去,拍拍他的衣服口袋:“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徐知谦的脸变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徐宇手上有什么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不无来由的恐惧。
“舅舅,别紧张,在他命令我之前,这一巴掌我是不会揍回来的,”徐宇歪头打量着用擦汗掩饰慌张的徐知谦,“你是徐知雪的弟弟?”
徐知谦不情愿地点点头。
“亲生的?”
徐知谦又点头。
“看来不够亲啊,”徐宇走近一步,凑近他的面孔,逼视着他,“既然你是她亲生弟弟,为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
徐知谦没有回答。
“为什么偏要等徐知雪死了才出现?”徐宇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
徐知谦依然没有回答。
“是我冒失了,抱歉。”过了很久,他才那样说。
徐宇看到他蔫吧的样子,一下子失去了逼供的兴趣。他鞋跟着地后退两步,顺势坐在医院自带的座位上。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无所谓地朝徐知谦说:“你也来坐。”
徐知谦现在看到比自己高一头的徐宇就有些犯憷,即便他不想坐,现在也得坐。坐下后他一直保持着身体偏向东北方向三十度的怪异姿势,每时每刻都想逃跑。
就这么别扭着坐了大半天,徐知谦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他……黎朱白,他还好吗。”
徐宇本来正在看着手机,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用手深深捂住脸。
徐知谦心里正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一看他的反应,吓得心跳都停了:“他不会……”
徐宇搓了搓脸,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继续看起手机:“他没事。低血糖而已。”
睨着徐知谦丢了魂的样子,徐宇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知谦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这小子,笑什么!”
徐宇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看向徐知谦:“就是觉得,你也不过是个老实人罢了。”
徐知谦憋着一口气,推了推眼镜,不吱声。
见气氛轻松了一些,徐宇向后一靠:“说说吧,舅舅,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徐知谦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再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为了掩饰尴尬又开始用两根手指扶正眼镜:“我在高中教历史……”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徐知谦看着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生气,拥有着儒雅的学者形象。
徐宇一下子来了兴趣:“黎朱白以是老师,真是巧。只不过现在都兴同行一见面就打起来的吗。”
徐知谦恼羞成怒地抗议:“能不能别再提这茬儿了!”
但说完后,徐知谦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是老师啊......”
“是老师怎么了,”徐宇问道,“这年头连老师也要被歧视了吗。”
“不是,”徐知谦稍稍犹豫了一下,“姐姐之前就是被老师拐跑的。”
徐知谦告诉徐宇,他和徐知雪来自一个南部的小县城。他们所在的城市真的很小,小到打横走几步就能走完,却又很大,大到他们可以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永远不必走出去,也永远无法走出去。
徐家的父母忙着经营他们的小裁缝铺,因而两姐弟都没有家长看管。
县城的学校里有两种孩子,一种是选择继承家业留在家里的,还有一种是决心出人头地逃出这个犄角旮旯的。
庆幸的是,徐氏姐弟都属于后者。中学时,学校里来支教的男老师给他们描述了大城市的样子。那里没有狭窄的泥泞小路,没有拥挤吆喝的摊贩和十里山路,那里有连锁商场、进口食品还有五光十色的夜生活。
于是姐弟俩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如果和所有人一样,他们或许要像父母那样日复一日披星戴月地工作,在这个小城里消磨一生。
他们不想过上这样的生活,发誓要逃离这一切。
但是两人逃离这一切的方式大相径庭。
徐知谦出人头地的方式就是玩了命的读书,他想要成为那个老师的样子,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他当然说到做到。他的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这也使他早早戴上了眼镜。
“但姐姐和我不一样,她学习很糟糕。”徐知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所偏颇,连忙补充,“不是我说她笨,这是事实。”
徐知雪大徐知谦两岁,但是和普通小城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孩子一样,徐知雪成绩很糟糕。
虽然徐知雪成绩不好,但她长得很漂亮。漂亮得像个城里姑娘。
“没有城里人的命,却染上了城里人的病。”她被父母骂过很多次。却依然憧憬着老师口里城市的生活。每次下课她都会找老师问问题。
老师,你从哪里来?沙城。
老师,你看我可以考到城里去吗?你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到的。
老师,你觉得我漂亮吗?
徐知雪每天都会和徐知谦聊天,兴奋地将对话的内容转述给他。一开始他完全没有在意,但随着这种对话的频率日益增加,徐知谦开始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正在逐渐偏离正轨。可是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