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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番外6 重生 ...


  •   黎朱白电脑右下角的新闻弹出赵英武葬礼新闻时,下班的铃声正好敲响。

      “黎老师,明天下午你有事吗,我在想能不能和你换节课。”同事走过来问黎朱白,却发现他呆呆盯着电脑屏幕毫无反应。于是她又问了第二遍,黎朱白都没有听见。那时他正屏着呼吸开始第二遍读那条新闻。

      老师们三两成对聊着天走出办公室,谈天声欢笑声渐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黎朱白向后靠在椅背上,第三遍读这条新闻。

      他口中喃喃念着标题:“......车祸......”

      他突然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活该。他心想。他活该。

      他细细琢磨一会儿,想着,命运真是太奇妙了。命运总会给人安排最合适的、专属于个人的结束方式。

      他颤抖的笑声回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散。

      笑声散尽之后,便是无边的死寂。黎朱白慢慢地平静下来,内心像是被掏了一个巨大的洞似的,无比空虚。

      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他终于想起来给电脑关了机,站起身关了办公室最后一盏灯。

      出校门时他照常微笑着和保安打了招呼。他并没有像常日里一样打车去医院,而是向左拐,脚步不停地走着。

      走着走着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散尽后,天地的光芒便进入沉寂时刻。亮,也不亮,总令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走到了那座无人问津的小公园。公园里有一座疏于管理许久的湖。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人来的优点,除了安静。

      黎朱白脱下外套叠好,放在一边,又解开鞋带,脱下了鞋子,整齐摆放在外套边上。

      他的脚踏进水里的那一刻,冰凉的触觉使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这一片静谧之地包裹了。他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抱着向往的心越过了茂密的芦苇荡,慢慢地淌过湖水,走进湖中央。

      他的脚下空了,他悬浮在湖水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脏水逐渐灌进自己的身体,灌进身体的每一个洞穴里。他耳边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的杂音全部湮没在柔韧拥住他的水中。父亲的殴打,同学的羞辱,汽车碰撞的巨响,所有噪音,所有流言蜚语,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

      可下一秒这份宁静便随着一股牵引力被打破了,耳边重新出现傍晚的虫鸣声与空气轰击耳膜的噪音。

      他睁开眼睛。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当他环顾四周,尽是阴沉的天野与带着泥土味的野草。这不是天堂或是地狱,这是岸边的草地。

      一口水从气管里倒上来,他起身跪在岸上剧烈地咳嗽着,把灌进胃里的水都吐出来。

      旁边站的是公园里的环卫工。他的身上也全部湿透了,不断往下滴着水。他看着黎朱白剧烈地喘息着,大口呼吸着空气,完全没有上前,只是在一旁拧干自己的外套。

      黎朱□□疲力竭地翻身瘫倒在地上,他用手挡着脸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不能让我就这样去死吗?”

      环卫工甩甩手里的外套:“你死了我还得把你的尸体捞上来,不如现在就先把你捞上来。”

      看着一脸错愕的黎朱白,他叹了口气,放软了些语气,好言相劝道:“年轻人能有什么烦恼,不就生活感情上那点事么?总会过去的。”

      黎朱白呼吸急促起来,声音颤抖着反驳他:“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环卫工摆摆手,侧过身:“去喝一杯吧,然后再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黎朱白不断摇着头,喃喃道:“不会有了,不会有了......”

      环卫工走了不知多久,天色依然全部沉落。黎朱白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

      他不自觉地打着哆嗦,头发上的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刺痛感令他反应过来,水很脏。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死一遍了,也不想在这么脏的水边多待了。

      他重新穿上鞋子,裹紧外套,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因为衣服浸满了水的缘故,每一步都很重。

      回到家后,他脱掉了所有衣服,连同鞋子一起全部扔进了垃圾袋。他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因为冷,他久违地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

      他无意中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阴沉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尸鬼。

      关掉吹风机后,他听到了手机的铃声远远地传来。他找了半天,终于发觉铃声来源于垃圾袋里。原来那时手机放在口袋里,因而幸免于难。

      找到手机时,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发现手机上有一大堆未读消息。有同事的换课短信,还有路春山发来的约会邀请。

      他回复了同事的消息,删掉了路春山的那条消息。他暂时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路春山再三和他强调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但找到一家酒吧坐下来后,他甚至没有犹豫,便告诉服务生:“请给我一杯教父。”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还没喝下两口他就觉得头脑开始发热。

      他的邻座坐下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裙,妆容却很浓,手腕上层叠的手链和手表叮叮当当地响着。她坐下时身子一歪撞到了他,她也没有说抱歉。黎朱白识趣地往边上让了让。

      女人要了装着冰块的酒。她抓住酒杯的手指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颜色却已经掉的斑斑驳驳。黎朱白就这么偷偷盯着她连续喝了好几杯,脸上一点不见红。

      这大概是一个失恋来买醉的女人。黎朱白在心里猜测。

      女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第五杯的时候,她目不斜视地说:“看够了没。”

      黎朱白一愣,他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女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

      “抱歉。”他赶紧收回视线。郁闷地灌下一大口。

      女人用高跟鞋尖转了半圈,胳膊肘搭着吧台,面向黎朱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已经捏过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长得倒不像个偷窥狂的相貌。”

      黎朱白口齿不清地辩解:“我不是偷窥狂。”

      女人嗤笑一声,手上仍没有松开:“第一次来?”

      黎朱白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感觉自己骗不过她。

      她把自己手上的酒递给他:“尝尝这个。”

      黎朱白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种一看就很烈的酒。

      女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仰头喝了一口,在黎朱白放松警惕时猛得迎上前,对准了黎朱白的嘴。

      黎朱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灵活地用舌头挑开他倔强的嘴,把含在嘴里的酒送了进去。为了呼吸,黎朱白本能地把口中的液体咽了下去。辛辣的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的眼睛都被刺激得眯了起来,背过身开始连连咳嗽。

      女人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拍着手大笑起来。黎朱白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无奈地看着她大笑的样子,一边擦着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女人开始给他讲自己的故事。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受了情伤。

      女人告诉他,丈夫婚前满口承诺,和她结婚后就开始在外面养别的女人,还把死掉的前妻留下来的孩子扔给她养。孩子现在已经十二岁了,现在这个男人丢下她和孩子就自顾自走了。

      黎朱白问:“他现在在哪里?”

      女人轻笑一下,指指头顶:“他前几天死了。”

      黎朱白愣住了,女人的语气过于轻松,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以为......”

      女人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死,迟早而已。我们说不定哪天也突然就死了。”

      “没错。”黎朱白小声地认同。

      女人拿出手机:“但是我还有这家伙,暂时不能死。”

      她拿起手机凑到黎朱白面前:“我儿子,可爱吧。”

      手机上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上面一一个背着手站着的小男孩站在校门口,看起来五六岁,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他就像我亲生的一样。”女人的面孔幸福起来,“看,是不是很可爱。”

      “嗯,很可爱。”黎朱白笑。

      女人想要划到下一张照片,却不小心划过了头。黎朱白看见一张眼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女人注意到了黎朱白异样的表情,不在意地解释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负心汉。”

      “咣当”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黎朱白失手把酒杯打在地上。酒撒了他一身。

      女人惊叫起来:“你衣服都湿了。”

      黎朱白慌忙蹲下身去捡,一边拾着碎片,一边匆忙地解释:“抱歉,我好像有点头晕……”

      酒吧侍从走上前来连声说没事,让他来处理,当心别伤到手了。

      场面乱作一团。

      女人拿了纸巾,一边帮他擦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酒量真是够可以的。”

      黎朱白的表情本来好像要哭了,这样一来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徐知雪。”女人指指自己。

      “黎朱白。”黎朱白告诉她。

      只是在拾起一块沾着透明酒液玻璃碎片的瞬间,黎朱白突然头脑发起热来。

      这之后,他和路春山断了往来,不再和他联系。

      为了弥补愧疚,他对无辜的徐宇很好。

      可是那天在照相馆外,他发现路春山还是和妻子在一起。一时冲动之下,他给路春山发了消息质问。

      「你骗我。」

      发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他想表达的是怒斥的语气,可里面含有更多的竟是责怪。

      你骗我。主体是你还是我。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该把自己归进去。

      他们明明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因为这一条消息再次有了联系。

      「如果不是为了你,那么这种事情没有意义。」

      人渣。黎朱白扔了手机,发誓永远不再见他,也不再过问这件事。他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直接告诉路春山的妻子,因为他也是共犯之一。

      即便努力弥补过失,努力地缓解愧疚,可他终于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小宇吻了他。只是一个吻而已,却如同一支斧头直穿他的天灵盖。他感到父亲咒骂自己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安慰自己,他是喜欢女人的,他不是什么该死的同性恋。但这种谎言已经将他挤压到无法呼吸。

      他不想承认,但是这一吻点燃了他的□□,令他饥渴难耐。

      那一巴掌重重地扇回他的脸上。

      逃走后,他感到难以抑制胸中的情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猛灌了几瓶酒后,他摇摇晃晃地跑去了路春山家。

      “你喝酒了?”打开门时,路春山皱着眉问。

      “嗯。”黎朱白微笑,脚步不稳地拽住路春山的衣服,将他拉到自己嘴边。

      黎朱白紧揪住他的衣领,闭上眼睛专注地抵进他的口中,痴迷地与他纠缠着。路春山一边配合着他,一边却是睁着眼,忍不住困惑地看着他。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他几乎从未主动邀请过他。而且,他今天的姿态格外的魅惑,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是因为他喝醉了吧。他炽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舌尖的温度也异常滚烫。他身子摇摇晃晃的重心不稳,路春山不得不扶住他的腰才能帮助他保持平衡。

      他很清楚黎朱白的脾性。他绝不会轻易喝酒,他喝完酒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格外粘人。

      结束后已是午夜过一刻,历经一轮混沌一番潮湿的激荡后,黎朱白因为疲惫睡着了,但因为枕头的原因很快醒了过来。

      睡醒后酒精的作用消退了不少,他看起来有些茫然,暼了眼路春山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烟。”

      路春山说:“不要抽。”

      黎朱白重复一遍:“烟。”

      路春山叹了口气,还是让他得逞了。他看着坐在床边抽闷烟的黎朱白忍不住问:“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而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黎朱白从来没有主动向路春山索求过什么。因而暌违如此之久,突如其来的求欢很难不让人感到其中有所蹊跷。

      黎朱白的表情湮没在烟雾里看不清。他没有办法违心地告诉他这是出于“喜欢”,更无法道出真相——他刚才坐在他身上扭动腰肢时,脑海中想象的全部是另外一个人。他是因为徐宇的那个吻而变成这样。

      家中的门被打开了,黎朱白看见一个女人走进视野里。她看着黎朱白,又扭头看路春山,淡淡道:“他挺好的,我理解你。”

      黎朱白意识到结束了。

      很多事情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藏不住秘密的他很快被徐知雪发现了事情的端倪。

      “黎朱白,你要正视自己,”徐知雪严肃地说,“无论怎样,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她说,“也可能是十年前。”

      黎朱白突然哭了。他抱着徐知雪哭着说对不起我太懦弱了。

      徐知雪轻拍着他:“不,我们都只是太孤单了。”

      他们分手了,徐知雪被查出了癌症。

      黎朱白握住她的手:“我会陪伴,直到最后一刻。”

      徐知雪反握住他:“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了,要诚实。”

      “黎朱白,我死后你要向前看。”

      “黎朱白,我想见见我儿子。”这是徐知雪在弥留之际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黎朱白声音颤抖:“对不起,不可以。”

      女人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涌动着无痕的波澜,似是盈满了泪水。她的嘴像濒死之鱼一般翕动着,竭力伸出手想要去够他。但黎朱白本能地抽开了手。

      滴。滴。滴。嘀嘀嘀嘀……

      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一切终归于地平线。

      黎朱白在病床前坐了很久,化作人来人往间一座静默的塑像。

      他安安静静地将这个声音收入耳底,然后盯着手机上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张了数次口都没有成功。

      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倏尔经过的鞋底碰撞声,呼吸机的运作声。消毒水和呕吐物的气味。电话那端在耐心等着他说话,嘈杂里清晰传来呼吸声,他们仿佛近在咫尺。

      他躬身扶起她垂落在床一侧的手,捧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犹如对待生者般。

      签完文件,他不顾他人的眼光,再无留恋一般,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医院的走廊漫长而空旷,惨白色的墙面与冰凉如水的白炽灯光,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黎朱白面前。恍惚间,他竟识不出此人的面貌。

      那一刻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无数的可能性。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哥哥,还想起了那个人。

      他是来将罪孽深重的自己带走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老人开口,声音苍老而滞缓,与想象中不同,听起来无比遥远,无比幽深,如若漂浮在空中的灰尘。

      “不好意思,我找不到出口了。”

      这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黎朱白怔了怔,他很快反应过来,把老人带到了医院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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