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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五章 奔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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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雪所在的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
但黎朱白已经定好了高铁票,徐宇的位置在窗边。虽然徐宇从未口头提及,但黎朱白知道他喜欢坐靠窗的位置。
徐宇刻意地直视着厚玻璃窗外胡乱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太阳,禁不住眯起了眼。
他看身旁的黎朱白。黎朱白略歪着脑袋,闭着眼打盹。徐宇注视了他一小会儿,害怕被拆穿,心虚地转过脸。
盯着忽远忽近的太阳发了一会儿呆,徐宇又忍不住回头去观察他的脸庞。
徐知雪住院这几个月来,他应该没睡过什么好觉。此刻的黎朱白就像一株欲坠的蒲公英,随时会飘起来一般。
“你怎么又瘦了。”徐宇喃喃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黎朱白的眼睛依然闭着,嘴角却微微上扬。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一缕走失的阳光在他脸庞歇息,倏忽间勾勒出一副透明的真身。
牵扯得徐宇心脏猛得一颤。黎朱白却只轻笑一下,毫无知觉地回转睡去。
经过几小时的车程,徐宇其实头晕胃胀不算舒服,直到下了高铁,呼吸到人间的空气,他才觉得好一点。
黎朱白问徐宇饿不饿。徐宇点头。
高铁站软硬设施极尽完备,他们找到了一家外观看着不错的茶餐厅,价格却高昂得吓人。黎朱白自作主张给徐宇点了一份最贵的叉烧饭,自己只要了一杯柠檬茶。
徐宇看看碗里垒成一座小山的叉烧,又看看黎朱白面前颜色寡淡又颜色浓重得像中药的液体:“你怎么又不吃?”
“还不饿。”黎朱白用不锈钢吸管叮叮咚咚地搅着柠檬片。
徐宇起身去前台要了一个小碗,笨拙地用右手分了一半进去,将碗推到黎朱白面前。
“我不吃肉。”黎朱白看着碗里光泽鲜亮的叉烧摇摇头,将碗推回去。他催促徐宇:“快吃,饭要冷了。”
徐宇只好用右手拿着叉子,拣起一块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叉烧肉,听话地塞进了嘴里。他一边埋头吃着,一边悄悄地用余光观察黎朱白。
黎朱白一手握着杯子,用嘴衔着吸管,倚在椅子上望着旁边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流。
“专心吃饭。”黎朱白眼神没有挪移半分。
被抓包的徐宇赶紧低头往嘴里猛扒几口饭,抬头含糊着问他:“你真的不吃点么?”
黎朱白叹了口气:“你吃吧,吃完带你去见你妈妈。”
徐宇这次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也没有回答他。他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
他重新捣弄起碗里的叉烧:“我以为你们早就分手了。”
黎朱白过了很久才说:“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照顾她?”
黎朱白吸着被子里余下的液体,并不着急着回答他。
“你身旁有一个无亲无故的朋友躺在病床上,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见徐宇没有反应,黎朱白抬眼瞅他:“对吗?”
徐宇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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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看看她吗?”
“不想。”徐宇干脆地回答,“死人有什么好看。”
黎朱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最后只说,随他的心意就行。
黎朱白暂时离开去办手续。徐宇走到护士面前问:“我能看一眼她吗?”
“谁?”
“徐知雪。”
听到这种称呼的方式,护士有点警惕的问道:“你是她的谁?”
“儿子。”
虽然护士的眼神还是有点不相信但是在查看过资料以后,她还是带着他走进了停尸房。
护士告诉他只给他五分钟。徐宇说:“一分钟就够了。”护士愣了愣。还没到一分钟他就看见徐宇面护改色地走出来,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根据第一人民医院记录,兹证明徐知雪,女,于2014年11月30日在第一人民医院因心力衰竭死亡。”
徐宇看到签下来的文件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实感。他感觉不到悲伤。徐知雪的死更像是扎进肉里的一根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他突然转过去对黎朱白说:“朱白,明天是你生日。”
“不对,”他又纠正自己,拿出手机的时钟,“十分钟后就是你的生日。”
黎朱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想了想说:“没事,上了年纪,我不过生日。”
徐宇跟变魔术一样变出一个漂亮的纸盒:“生日快乐。”
“谢谢小宇。”黎朱白想尽力表现得很高兴,但是他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不算太真挚的笑。
徐宇没有察觉到黎朱白不对劲的表现,他兴冲冲地说:“去我家一起吃蛋糕吧,去你家也可以,这可是你的三十一岁生日啊。”
黎朱白耐心地告诉他:“谢谢你的蛋糕,但我觉得有点累。”
徐宇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他把蛋糕递到黎朱白手里:“那我送你回去休息,这个你明天记得吃。”
“好。”
接下来的种种事务更加辛苦。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负责那么多东西。除了一系列繁杂的手续,还有挑选骨灰盒,墓地……尽管黎朱白和他一致认为“一切从简”,实际情况却出现了诸多偏颇。
他们好不容易联系了车送遗体去火化场,又在告别式的问题上犯了难。
“家属朋友……徐知雪有什么朋友吗?”
徐宇摇摇头。他不清楚。他希望来的人越少越好,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费心了。
但黎朱白坚持认为这种事不能随随便便。他拿着徐知雪的手机给所有人群发了消息。
几天后,举办告别式。直到站在火化前,他才意识到问题更加严重了。因为来的人比他们想象的多,而且大部分都不是他们认识的人。
徐宇环顾着来人。都是生面孔。除了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奶奶——或许称作父亲的母亲会更合适。
更多的是父亲那边的亲戚,看在徐宇的面子上来的。他简直担心那些人走着走着会冲到他面前说:“小时候我抱过你!”
“这个人是爸爸的下属,那个人好像是爸爸的长辈,还有那个……”徐宇努力地辨认着来宾,一一给黎朱白介绍。
徐知雪病倒在床上时无人问津,现在即将化作骨灰,这群豺狼终于现身打算一拥而上了。
徐宇和黎朱白心里都很清楚,这都是因为那个俗套的东西——遗嘱。
这都要追究到徐宇的父亲身上。
赵英武,徐宇的父亲,生前是一个贸易公司的老板。简单来说就是很有钱。他在徐宇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后把公司以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徐知雪,供她生活。
而如今徐知雪走了,财产落脚点的最大可能性就是他的儿子,徐宇。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此时,一个在人群略显怪异的小团体像他们逼近。要是试着形容她们——几个长相妖冶的女人,硬要把自己塞进古板的黑衣黑裙当中,却还是掩饰不住摇曳的春柳毛孔中散发的脂粉味。
她们走到徐宇面前。带头的大眼睛颇惋惜地捧住他的手:“你就是小宇吧,长得真俊呐,跟小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宇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向后躲,一边用眼神像黎朱白求救。但大眼睛后面的马尾又把他拽回来,凑上一张笑眯眯的脸:“都长那么大了,在哪读书啊?学的什么?美院啊,哎哟哟哟哟哟真不错啊那么有出息……”
……
从热情过盛的大姐姐们当中逃出来以后,徐宇心有余悸地回到黎朱白旁边。
黎朱白今天起得太早,为了帮他一起操办这些事做晚基本上就没怎么睡。因为来的人超过了想象刚刚又急忙去采购了一些物资,现在感觉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徐宇有些担心:“朱白,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吗。”黎朱白勉强回答他。
徐宇摇摇头:“没问题,我现在陪你去休息室。”
半路却杀出来一个老太太,挡在他们面前左看右看。
“奶奶?”徐宇有些不确定地叫。
“小宇,这个野男人为什么在这里?”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黎朱白质问。
徐宇皱着眉反驳:“奶奶,他是徐知雪的朋友。”
老人啧声:“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男人就是觊觎你爸爸的遗产才接近你妈妈的。”
黎朱白的脸色在电光火石间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
徐宇有所察觉,霎那间冷下脸来:“奶奶,这些年你都没有出现过,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趣大驾光临了。”
老人撑着腰对着徐知雪的牌位指指点点:“你妈妈走了,我能不来吗,我不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考虑到对方是个老人,徐宇强忍着怒气挡在黎朱白身前:“你不要胡说,徐知雪得病这几个月都是他在照顾。”
“你糊涂啊!这种不要脸的人肯定是图谋不轨!!”老人声嘶力竭的叫喊让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里。
黎朱白在原地滞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徐宇顾不得与老人家周旋,赶紧去追黎朱白:“朱白,你别听这老太婆说的……”
“没事,我只是去休息一会儿,你不用管我。”黎朱白强笑着,挥手赶徐宇。徐宇只好悻悻地看着黎朱白走进休息室,很快被又一波陌生的来宾包围。
休息室里窗户很小密不透风,黎朱白想了想,正打算去门口抽根烟,刚走到门口,门便打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走进来,他看起来与黎朱白年龄相仿。
黎朱白侧身给他让道。可男人非但没有往里面走,反而开始直接盯着黎朱白的脸打量起来。
黎朱白感到有些奇怪:“您是……”
“你就是黎朱白吧?”男人直接问道。
“我是。”
紧接着是清脆的“啪”一声,男人毫不客气地往黎朱白脸上扇了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