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召唤无用的我》牧野望

5、味道

　　“客人……您这是……”

　　见我拖着麦斯推开门，旅店老板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麦斯的脚卡在门槛外，我只好一手托着他的腰，将他轻轻抬起，他的脑袋一歪，紧紧贴在了我的肩膀上。

　　“需要再帮您开一间房吗？”旅店老板赶忙走到我身边问着，还好心要帮我扶麦斯。

　　我礼貌谢绝后，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也对，异邦人深夜从酒馆带回一名醉酒的男人，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奇怪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哎，算了。我感到一阵羞赧，赶忙连拖带拽，回到屋子，把麦斯扔到床上。

　　麦斯刚挨到床，就立刻变成了莱姆龙的样子，摇摇晃晃爬到枕头边蜷缩成一团。

　　“你能变怎么不早变？！”我一屁股坐在床边，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抱怨着，但对方是一丝反应也没有给我。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麦斯已经睡得四仰八叉。

　　他这哪是什么可怕的大魔王，明明是一只瞌睡龙。看着莱姆龙可爱的睡颜，我忍不住与他同仇敌忾，在心里抱怨起人们到底要对这无害的小家伙做些什么。

　　收拾好背包后，我给麦斯留下一张纸条，便出门准备与芬德汇合。

　　在旅店门口没等多久，芬德就来了。他还是和昨天一样，尽管起了个大早，依旧朝气勃勃，不像我还在连连打着哈欠。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他正东张西望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这时，他开口问道：“你那个精灵朋友呢？”

　　“他不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啊？我本来是觉得精灵能成为很好的助力，才邀请你们一起的……”芬德的气势瞬间垮了下去，“那你既然是精灵的搭档，应该也很厉害吧……”

　　“我……”我瞥了他一眼，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看来我要打起十二分随时逃跑的精神了。

　　果然，预感很快就灵验了。

　　我站在“魔王之女”的庄园围墙外，看芬德一次又一次地抛掷着绳索，都没能成功。他甚至把铁钩砸到自己头上，险些重伤。

　　“你真的是骑士团团长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当然！这种杂事都是我的手下做的，我做不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哦……”

　　我不再管他，而是径直走到铁门前，敲了敲门，喊了句：“有人在吗？我们是过路的旅行者，可以帮帮我们吗……”

　　我话音未落，芬德嗖的一下跑到我身边，狠狠地捂住了我的嘴。

　　“你在干嘛！”

　　“就……礼貌一些能给人留下好的印象。”我挣脱开芬德的束缚，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许关键时刻对方会因此放我们一马。”

　　“我们难道是来做客的吗？！”芬德不满地提高了声音，“我们可是来搞偷袭的！”

　　“你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一些……”我心说，我可没打算屠什么龙，我只是想和魔女谈谈。

　　这时，咔哒一声，生锈的锁突然自动打开，铁门吱呦吱呦地向左右两侧滑行。看来主人已经得知了我们的到来，在邀请我们进入她的领地。

　　芬德瑟缩着躲在我的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起四周。

　　我再次怀疑起这个家伙真的是骑士团团长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庄园里除了主宅，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起曾经看到的后院景象，于是小跑几步绕到了主宅后面。

　　茂盛的红色玫瑰与蓝色鸢尾交相辉映，在寒意尚存的微风中肆意绽放。

　　我沿着花丛中窄小的石头小路，来到了那座石碑面前，半跪在地上，摸了摸上面的文字。

　　“挚爱依琳，与汉考夫之墓。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以另一种方式，新的邂逅。”

　　我注意到，“挚爱依琳”与后面的字样不仅笔迹不一样，就连风化的痕迹也有些许差别。

　　芬德本站在花园外等我，见我半天没有返回，便横冲直撞地冲过来叫我。我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提醒他不要随意践踏花朵，尤其是主人精心培育的。

　　这之后，我们一起进入了主宅。主宅并不算太大，打开门口，扑面而来的空气阴森森的，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有些熟悉，像是某种花的味道。客厅里陈旧的家具摆得像一座小山，窗户上悬挂的窗帘也已残破不堪。然而长长的餐桌上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束鲜花。

　　我和芬德小心翼翼地走近，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很快，我的视线被挂在墙壁上的油画吸引，那是一幅肖像画，画着的应该是庄园主人一家三口，温柔的绅士揽着美丽女人的肩膀，可爱的女儿在怀中绽放笑颜。

　　我们在一层环顾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这时，芬德提出要去二楼看看。

　　我扶着扶手率先登上木质楼梯，可刚走出几步，腿突然就抬不起来了，眼前的空间突然摇晃扭曲起来。

　　“伊安！伊安……”

　　听到芬德惊慌的呼喊，我赶忙回头看，但身后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很快，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再回过头来，我脚下的台阶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有无数个房间，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地方竟然我儿时的家。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向前走，四周回荡起我的脚步声，空洞悠长……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走了没几步，巨大的压抑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摇摇晃晃推开身边的一扇门，门里的场景令我顿时愣在原地。

　　是我的卧室。

　　卧室里很暗，电脑显示屏发出的光芒是唯一的光源。我走上前去，坐在椅子前，脑袋里一片茫然。

　　我双手杵在下巴上，深吸了一口气，想从电脑屏幕里的内容窥探出蛛丝马迹，却突然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

　　思维还在运行，但是身体失灵了——人是清醒的，可是不能动，不能听，不能说……

　　眼前屏幕散发的光芒越来越暗，最后变成绝对的黑。我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几天，还是几个月……

　　在一个瞬间，我想到了“死亡”这个字眼，但很快又焦急地催促自己用快乐的回忆赶走这可怕的念头。然而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值得铭记的时光，更没有坚定到足够支撑我穿过永夜的信念。就在我颓靡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猛地回忆起麦斯的呼唤，那黏糊糊的语调竟让人有些留恋。我想起自己骑在银龙的背上跨越过沼泽，在湿润的空气中飞过千百个来回……

　　我的思想在呼啸的风中逐渐清明起来，终于在刹那之间，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可怖的幻境。也许是毒虫的毒液让我迷失了自我，也许是某种声音，某种强烈的暗示……不管引线是什么，招致的结果是让我坠入恐惧的深渊。没错，我最害怕的事情就发生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想动却不能动，想说也不能说，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那时，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乙硫醇的气味。乙硫醇通常会被加入煤气中等做臭味指示剂，当人体大量吸入时，会引起呼吸困难、眩晕、呕吐等症状。

　　只是现在空气中弥漫的是什么味道呢？

　　不是乙硫醇。

　　——是花香！

　　我猛地惊醒，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将我的手反锁在背后，粗粝的绳子一圈一圈绕过我的手腕。

　　我一个激灵，转身抬起一脚，就将那人踢下台阶。而我也因为双脚被绑，在台阶上轱辘了两圈砸在那人身边。

　　浑身疼痛难忍。

　　这时，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慢悠悠地从我身边爬起来，她扎着两个粉色的麻花辫，白嫩嫩的脸上沾上了灰尘，显得既狼狈，又有点可爱。她扑腾扑腾地拍了拍衣服，用澄澈的眼神望向我，一言不发。就这样面面相觑了片刻，她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我顿时懵了。

　　“抱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踢你的。”

　　我赶忙挣开背后没绑紧的绳子，又解开脚腕的绳结——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小姑娘连胳膊带腿一圈一圈绑了起来。

　　一定就是她了，传说中的“魔王之女”，现在看来她就算不是魔王之女，也有着让我招架不住的魔力，不管有没有用，先捆起来再说。

　　“哇呜……”

　　眼看那孩子哭得更大声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求助芬德，但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他的踪影。这时，我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格雷医生送的糖果，于是赶忙掏出来，撕开糖纸，塞进了女孩子的嘴巴里。

　　果然，孩子对于糖果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她终于不再哭泣。

　　“我没有恶意，请停止你的小把戏好吗？”

　　她点了点头。

　　“你知道芬德在哪里吗？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人。”

　　“他跑了已经……”女孩解释道，“我的魔法只会让人看到最害怕的场景然后逃跑，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简直太可怕了！”

　　好吧……明明是你更可怕好嘛。

　　芬德虽然不靠谱，但是知道他没事我也就放下心来。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脸被吓坏了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是可以好好沟通的。

　　于是我开口建议：“我们谈谈吧，和平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