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姑且一人

1、老祖宗

　　1930年的夏天。中午。整个世界热得发胀，太阳在一片赤裸无云的天上，孤独的，带着剧烈的叫人晕厥的热度，眼铮铮地看着眼底下这个仓皇狰狞的世界。世界，一大片一大片的部分都处于一个相同的局面：在一条原本人群躁动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满地的死人，和一群穿着绿衣铁帽举着刺刀的我们从来不称做为人的日本人，他们正在四处搜罗还活着的人，这项运动最大的乐趣在于，当那些藏身不够隐秘，装死不够演技，脱离群众落了队等不幸百姓的人数到达一定数量时，让他们排排对，排成两行或者三行或者更多行，然后拿着机关抢挺着肚子一并扫荡，谁也不许在路上就解决一个，这样就丧失他们目睹排山倒海一马平川的快感。基本上，日本人在中国，一睁眼就开始做着这件事情，乐此不疲。有一些躺在地上断手断脚半死不活的人，为了让自己早点结束痛苦，有一个非常好的办法，那就是对着那些杀人魔头们大喊一声——鬼子！
　　可惜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太阳太大，仿佛有毒气，披天盖地恶臭的腐尸的气味，大大削弱了今天扫荡的趣味，有些精明的鬼子提前准备了口罩，没有口罩的鬼子就开始心理不平衡了。一个鬼子对另一个鬼子说，今天见一个杀一个，不集合了。另外那个鬼子说，哟西！见一个杀一个。两个鬼子扬头点一下戴口罩和没戴口罩的鬼子数，刚好戴口罩的鬼子比没戴口罩的鬼子多，哟西，哟西，见一个杀一个。
　　这话被躲在死人堆里满脸死人血睁着鱼目眼假装死不明目的活人听见，据说这样的死法鬼子比较容易相信。他斜眼瞧见了附近另外一个装死的百姓，他是靠着鱼缸坐着死的，血从头发里流出来，流到脸上，汇聚到已完全红了的身上。可能因为自己装死所以对其他装死的人就异常敏感，从哪也看不出他没死，但是他就是确定他没死并且开始研究他装死的方法，也未免太舒服了，相对一个死得奇形怪异并且要装鱼目眼的人来说。这个死得比较舒服的活人也发现了那个死得比较难看的人。两大活人因为装死装闭了神经，不知不觉进入了冥想世界。
　　鱼目眼睛说：你就好了，想了这么个死法。瞧我多累，腰肌劳损，肩肌劳损，眼肌劳损。
　　坐着的说：老子是情急之下想到的，没地儿躺了全是死人。刚才路过一个鬼子不小心把刀划了一下老子的脸，痛得老子差点叫出来，幸好老子咬牙忍住了，毁了老子半张脸。
　　鱼目眼睛说：我这招在家里练了小半年，最久只能坚持3分半钟，3分半钟必须换成闭着眼的死法，这要没被鬼子发现就捡了条命，被发现了麻烦你就给我送个终。多谢。
　　坐着的说：谁先死还不定呢，回头还得麻烦你帮我翻个身，我还是打算躺着死。
　　鱼目眼睛说：刚才不小心尿了裤子，小鬼子走在我跟前我还在流，幸好□□下有个流血过多身亡的哥们，把我的尿液全盖了。你要是活着顺便帮我把这哥们也安顿了，寻个干净的地儿。
　　3分半钟过去了。鬼子还没有离开，鱼目眼睛坚持不住了，连眨了三下眼睛才闭了眼。其中一个鬼子发现了。哈哈。猛笑了一声。一刀，就捅进他的眼睛里。鱼目眼睛疼痛难忍，大叫一声：鬼子！于是一命呜呼。
　　坐着的被这一声吓得双腿发抖，一头冷汗。痛能忍，害怕却忍不住的。他这一害怕，呼吸就加重了许多，肚子一上一下的，完全暴露了，一下引来了一群鬼子，三五把刺刀一齐对准了他插了进去，坐着的仍然是坐着死去。
　　鬼子一路走的慢，蛛丝马迹分毫不放过。在眼前的百姓是片甲不留，但较远的百姓就还有一段时间做好准备。有一个带着5个小孩的妇人，最大的只有7岁，最小的未满周岁。那时候结了婚的妇女几乎年年都怀上，太穷了不想生又没医院做人流，只能生下来看着他饿死，或者象这样跟着逃命，没逃成就死在路上。7岁的那个是女孩，带3个弟弟，那妇人交代7岁的女孩，带着弟弟，跟着跑，不准哭。7岁的姐姐就交代3个弟弟，跟着跑，不要哭。3个弟弟和1个姐姐果然没有哭，被大人们拖着跑，但是母亲怀里的那个却哭着不停。众人说，快扔了他，否则不带你躲。妇人继续抱着婴儿，拉着4个小孩四处跟着躲，众人又说，快扔了他，不然哪都躲不了。妇人在婴儿脸上打了两巴掌，说，别哭！婴儿哭得更凶了。另外也有一个妇女，刚扔了半岁大的孩子，手里现在抱着3岁大的女儿，好心地指着一个稻草堆处，喂饱了奶去藏进那里，鬼子要杀就杀了，没杀回头再去领。妇人看一眼其他4个孩子，让他们等着，自己跑去藏孩子。
　　鬼子一路上找活人，婴儿是懒得杀的。有时候伸一脚踢死，有时候让他们自己哭死。那年月，也就只有婴儿还懂得哭，到了2岁，就知道哭就是死刑，根本不会哭，只知道害怕，极其深刻的害怕。那些孩子个个都很早熟，2，3岁就已经知道了死，见到了无数死人，漠视且惧怕死亡，真的刀架脖子还坦然了，但是不能想，想到死就害怕。我外婆说，那时候她7岁，跟着太婆婆逃命，日本鬼子在后面跟着，让你逃，反正迟早要搜出来的。有周岁大的小孩就是定时炸弹，谁也不愿意跟着这样的大人躲，任谁都要扔了，不然还连累其他骨肉。7岁大的外婆就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弟被太婆婆扔了，之后就再也没找回来。
　　那一年的夏天，一整个夏天都很热。光是热，就热死了好几十条人命。太婆婆还年轻，只有20几岁，刚生下第5胎没多久，外面就传来鬼子来扫荡的消息。太婆婆就带着5个小孩一路从南昌逃到抚州，一天就走完了全程，鬼子且杀且停，一路跟到抚州。鬼子到抚州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太婆婆已经在抚州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杀到眼皮底下了太婆婆才把最小的孩子扔了。鬼子是从南昌来的，眼见着到这鸟不拉屎的旮瘩地，怕是回不去了，就差一步就发现了太婆婆和外婆和一大堆老百姓。突然就此打住了。突然鬼子们说，回去！
　　事情就告一段落了。鬼子后来就没来过那里，太婆婆就安家在那里，外婆就嫁到了那里，我妈就出生在了那里。我外婆活着的时候总是会没头没脑对我妈来一句，这事是真的。我妈总是要问，什么事？我外婆就对她说，这些事，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