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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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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色微明,空山新雨之后,湿漉漉的雾滴飘散在空气中,雾蒙蒙的水汽笼了双眼,迷蒙了视线。
满目的雨丝飘落,将参天大树浸润成浓绿的画幕,绿油油的,似乎要溢出来。泥路坑坑洼洼,浅浅或深深的水坑,错落而起。踏步而过,泥泞脏了裤脚,脚掌贴了黏黏的不规则状泥巴,清凉的触感。
“呜呜呜——”
鸡鸣之声,蝉鸣声动,惊醒夏天的清晨。
陈一宁推门而出,她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细雨已停,天际泛滥红色的曙光,由深至浅逐次向四周晕开。
她打了井水洗脸,冰凉的水醒了神智,困意一下子缩了。
木门咯吱作响,在她的开和关之间,摇摇晃晃。她入厨房,洗米煮饭择菜。炊烟袅袅升起,天际更加朦胧,于是红色也越发看不清晰了,落在眼中,是一张像素高度糊的照片。
“爸爸,阿姨,起床吃早饭了。”
她敲了敲门,轻轻喊道。
陈树起床,轻微囔了几句。他不算高,中等身材,略微大肚便便,穿着普通的条纹衬衫和黑色裤子。他的皮粗黝黑,毛孔微大,略显粗糙,阳光晒出来的一身皮。
刘姨扎着低马尾,头发蓬乱,看起来很不好惹。吃饭时,她拿勺子扒拉几下稀稀的粥,粥内裹挟几块绿油油的青菜,不满地搁了勺子:“粥这么稀,吃得饱吗?等会还要去收稻谷呢,吃不饱怎么做活啊?”
“我不小心放多了水。”陈一宁抓着勺子,小声说。
刘姨气急:“怎么回事啊?这饭都煮了这么多天,怎么什么都学不会?要你有什么用?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早就嫁人去了。只有你还好死赖活着,非要上什么学,竟是耗钱的玩意儿。不赚钱也就算了,还要倒贴。”
陈一宁低下头去,闷不吭声。她默默端着碗筷,眼眶微微发红,强忍着委屈的泪水。即使刘姨天天数落她,她还是不能习惯,听来更不会不伤心。
陈树一旁不言。
刘姨直过了心中那口不畅快的气,这才安静吃饭。
吃完饭,陈一宁收拾桌子洗了碗筷,打算回屋写作业。她今年刚升入初三,正是中考冲刺的关键时刻,学习一刻也不能落下。中考是她不圆满的人生唯一的指望了。
陈一宁甩了甩水渍,随意往裤腿处擦干手。方出厨房,陈树正在院子里纳凉,见陈一宁出来,忙站起来催促说:“怎么这么慢?快点收拾收拾,现在水稻熟了,赶紧跟我去收割。再不收,这雨也快要来了。”
陈一宁咬唇,她拒绝说:“快要开学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嘿!”陈树骂骂咧咧,语气很凶,面目不善,“你那破作业有什么好写的!没这些水稻,你连饭都吃不上,谈什么写作业上学。快点收拾!”
刘姨在一旁,凑热闹不嫌事大,说着风凉话:“就是呀,到底是家务大还是学业重要啊。家里供你上学,连干点活儿都不愿意,真是白养这么久,还不如不养呢……”
陈一宁抖了抖身子,她害怕,不敢反抗陈树。她委屈得红了眼眶,心不甘情不愿道:“我去。”
村里稻谷丰收,各家各户全都打算趁着好晴天快些收了,再晒干储藏起来。这半年的功夫便全有着落了,又是一阵清闲季的来临。
日头高高挂起,影子渐渐矮小,汗水凝聚,低落在胖乎乎的身影上。
中午将近。
陈树寻了阴凉地坐着歇息,草帽往来煽动,送来一阵热风。即使不能解了燥意,也稀松了热觉。
他眯起眼睛,催促说:“一宁,你回家去做好午饭送过来。”
“哦。”
“快点啊!要是饿到了,看我不抽死你!”
陈树比了比扇巴掌的姿势,陈一宁瑟缩身子,不自觉往后退。她低下头,乖巧道:“好。”
稻田和家隔得不远,往来十几分钟的路程。为赶时间,也算偷闲,陈树和刘姨中午就近休息。午饭问题仍需解决,陈一宁便成了跑腿人。她顶着大日头,往来奔跑于山林间,已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饿得前贴胸后贴背,偏偏不敢停下来休息,耽搁一分一秒。
午饭过后,陈一宁窝在大树下乘凉。天气越来越热,她穿得单薄,烈日曝晒下也冒了一身汗。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撇了眼树下休憩的陈树。陈树和刘姨靠着树睡觉,于是她从怀里抽出作业,躲在粗大的树干背后写起来。
夏天很热,她中午未睡,昏昏沉沉的,意识很迷蒙。
她把作业藏在草丛间压着,防止被风吹飞,也防止被陈树发现。爸爸也许不说,保不齐刘姨会不会骂她“写作业耽搁了收稻谷”。
日落西山,陈树骑着破旧嗡嗡响的摩托车往来运送装好袋子的稻谷,刘姨在帮忙,她需要先赶回去备晚饭。她踏着余晖回家,路上只一人,难得的清闲时刻,她只有一瞬间的轻松。
阳光将落,晚上谋休息。刘姨早已洗完澡,陈树也窝在客厅看电视,嘻嘻哈哈的笑断断续续传来。陈一宁仍然忙碌不已,她要准备一日三餐,还要收拾屋子。等彻底歇下来时,已是晚上九点钟。
陈一宁跑回屋子。她的房间很小,方寸之间,只容得下一张木床和一张书桌。书桌下闲置一块空地,塑料箱占据那片空间,里面堆叠她换洗的衣服。
她坐在窗边,就着月光赶作业。放暑假以来,她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像个陀螺。白天没有时间写作业,晚上刘姨不许用灯。她开过,灯光过亮,刘姨发现后把她房里灯控的开关给关了。
她曾点过油灯,也被刘姨骂了;以后虽然偷偷摸摸过两三次,但刘姨跟防贼一样闯入她的房间监督她,看看她有没有偷油灯。一而再再而三,被发现了好几次,刘姨都会拿着扫把打她,哪怕她求饶也不管用。
她浑身都疼,红色的条纹烙印在她的手背上,或横在她的背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承诺以后再也不用油灯,刘姨才堪堪停手。
她窝在被子里啜泣,她无处哭诉,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点油灯写作业。而即使第二天醒来,双眼红肿,也无人问津。
爸爸不管她,谁都不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