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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世事奈何苍山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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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重响打破了过于短暂的宁静,破庙的木门被人野蛮地踢开了,堵在门口的供桌顿时翻倒在地,器皿撒了一地,“滚出来!臭小子!”喝骂声随着寒风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莹儿在伯后怀里冷地瑟缩起来,伯后随即对门外的起事者怒喝道:“狗腿!干什么!你冻着我妹妹了!”
庙外穿着青色大袄的大汉“嘿”地怪笑了一声,“狗娘养的,你吃屎啦?还敢骂我!”
另一个大汉猛地冲了进去,粗壮的大手一把就掐住了伯后的脖子,像死狗一样地把他提了出来!
“哥!”仲稷脸色大变,踉跄地跟着爬了出去!
伯后已经十五岁了,照理说不会瘦弱到被人提来提去!只是因为——他已经吃了几天的树皮!他饥饿地几近虚脱,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破庙外的积雪白得刺眼,伯后在被拖出去的时候不禁眯起了眼,他憋红了脸被掐着脖子,险些昏厥过去。
雪已经停了。
太阳逐渐显出光芒,但融雪的时刻,却是一个冬天中最寒冷的的时刻。
伯后被扔在雪地上,再也感觉不到冰冷,只能微微颤动着干裂的嘴唇。
“就是他!就是他!他偷了本少爷的东西!”雪地上站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孩子,被四五个奴仆簇拥着,只见他跳着脚指着伯后,华贵衣裳上的金线随着阳光闪烁着,“他是该死的恶民!”
“小少爷,您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小子就是这一带出了名了的贱民,贼货!”青袄的男人将伯后扔在地上,像踢死狗般地拨弄着他,“狗娘养的,丞驿大人的府上你也敢偷?你这种只配吃屎的贱民,竟然还会去偷二公子的东西!你嫌活得太长了是吧?!”
“哥!”仲稷为伯后挡了一脚,扶着他起身,怒目瞪向那群嗤笑不止的家仆,“我们是贱民,你们又算什么?!凭什么说我哥!给当官的当狗,欺负人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狗仗人势!”
四五个家奴顿时变了脸色,骂骂咧咧地上前,作势要把他痛打一顿,那位小少爷却似乎急了,他跳着嚷嚷起来,“本少爷难道冤枉你们了!谁愿意在这么冷的天出来欺负你们两个贱民!哼!”他撅起嘴,执拗而顽劣,“阿广!把那个恶民的衣服脱了!”
阿广哈哈一笑,箭步上前,一把就扯开了伯后的衣服,无视他的挣扎,就将他的上衣撕了个精光!
伯后的身躯裸露在外,样子瘦得不似人形,胸腹、背部还布满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被钝器撞击过留下的痕迹,有长年累月被人拳脚相加留下的淤红,最新的一处——是在腹部,有一块暗红色的烫伤。
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冷,却是对命运的无限恐惧。他们这样一家人,为什么会比一块番薯还贱,被人肆意欺辱至此,就如同这般,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难以反抗地被人耻笑。
“他的样子难看死了!”小少爷厌恶地别过了头,气鼓鼓地说,“本少爷在院子里烤番薯玩的,就算本少爷玩腻了,那个贱民也不应该偷去!他不想让人发现,就把番薯揣在怀里,结果就烫伤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哼!”
“少爷,您是聪明过人的少爷,何必跟着两个贱民多费口舌?”阿广谄媚地笑着,“于情于理都在我们这边,就算他们今天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没人敢多问一句!”
“哼,本少爷当然是讲理的,”小少爷抱着手炉,撅着嘴,“好人要赏,坏人要罚。偷东西的贱民——是最坏的!”
“是啊!少爷您看,”阿广一把推开仲稷,抓起伯后的头发,“我们应该怎么处置这个贼货呢?”
“打他吧!我喜欢看你们打人。”那孩子转过头,眼中扑闪着某种光亮,“让他知道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于是家仆们蜂拥而上,跃跃欲试的拳脚一并砸在伯后的身上,伯后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余下,结结实实地挨下了击鼓般的闷响。他的身体颤了颤,“哇”地一声吐出了胃里的酸水!那些粘稠的胃液中,还混着一些墨黑的、粗糙的东西。一点也不像是可以吃的东西。
小少爷皱着眉捂起了鼻子。
“不许你打我哥!”仲稷哭喊着冲撞了过去,瘦小的身躯毫不示弱地挡住他们的拳脚,“不许你打我哥!”
“滚开!小杂种!”
仲稷的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他神志一闷,顿时仰倒在地,口鼻中渗出了鲜血,“哼,也不看看你们这一窝贱种的狗样!都是贱婆娘生出来的贼货!当年你们那当婊子的娘还敢当街打伤大公子……死了可惜!老子还没玩过——哎哟!”阿广的鼻子被伯后重重地打了一拳,顿时鼻血长流,“狗娘养的!你还敢打我!”
伯后摇晃着起身,抹开脸上的秽物,又有几丝血沫从嘴角渗了出来,“你敢打我弟弟?骂我娘?”他一口血沫吐在阿广脸上,“我让你不得好死!”
随即他就被两个家奴按倒在地,抓着他的头发,把他重重地敲在雪地上,“你他妈的还真不怕死?”
“操他娘的!我要杀了他!”阿广捂着鼻子,狠命地碾着他的头,一脚一脚地落下,狰狞的双眼充满了骇人的血丝!
伯后的脸被一脚一脚地踩入雪下,吐出的血渐渐在白雪地上染出了一朵淡红色的血花。
仲稷不顾一切地扑在伯后的背上,四面八方的拳脚疯狂地砸下,他被迫一口一口地吐出腥甜的胃血,他似乎听到了清脆的断裂声。
是谁的肋骨断了……他感觉不到疼痛,任由巨大的窒息带走自己的神智。
哥哥嶙峋残破的背脊还在颤动,他们骨肉间的血污混染在一起,无法分却,被世人称作,卑贱的血脉。
“好啊!好啊!”小少爷在一旁跳着拍手笑着,看着所谓的恶民受到惩罚,以被宠惯的出来的残忍,宣告自己的胜利。
他们不知道被殴打了多久。直到其中一个家仆对他的同伴们说了些什么,然后众人停了手脚,都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伯后就被他们拖走了。在凄芜的雪地上留下几排脚印与一行血迹。
仲稷努力睁着泛白的双眼,看着那些人离去,他双手抓在雪地中,指甲深陷,泪水与血水在脸上混杂着,耳边仍留着哥哥最后临别的、气若游丝的那句话——照顾好莹儿,我绝不会死。
照顾好莹儿。我绝不会死。
是哥哥的要求与承诺。
我们还会生活在一起……是吗?即便这个世界太过残忍……如果没有勇气活下去……那就连拥有的资格都没有。
莹儿还趴在破庙门口哇哇地哭着。
他开始用手肘,一点一点地往回爬去。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有着钻心刻骨的疼痛,可他依然知道,他的哥哥,正忍受着比这些伤还要痛上千万倍的噩梦般的煎熬。
无论□□,还是心灵。
所以——他必须选择坚守,并且相信。
坚守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相信他们一家人在那一天,活着重聚。
冬日的阳光撒满天地,温柔地,充满美丽的盈盈的水汽,如同雪地上那个行动艰涩的孩子,望着自己妹妹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