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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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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律跟在郑川逸身后下了半层楼梯,郑川逸在前先点亮里屋的灯。徐千律好奇地到处张望,很明显,他的注意力已经大部分转移了。
暖黄的光线为这个雨夜平添了一份静谧,也足以看清里面的布局。没想到音像店的隔壁会有如此一间,五脏俱全的一居室。
“我去,这儿是音乐教室吗,怎么会有这些?”称得上客厅的地方被一架钢琴和架子鼓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加上小沙发小台几以及小电视和一些零零散散的书,各处满满当当,乱而有序。
不能简单用整不整齐来形容,当下的环境让徐千律更多感受到的是安逸和松快,因为到处都说明着这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空间。他更羡慕了。
“也是接手过来的么?”
“不是啊,他们是我的家当。”
又要开始惊讶于别的事情了,徐千律问:“你都会?”
“会,不过这个不能说是拿手,”郑川逸指着那架厚重的棕色钢琴说,“是对我有特别的意义的东西。”
徐千律点点头,感慨道:“可是会也很厉害啊,没想到你是这种类型。”
郑川逸笑问:“那你以为我是哪种类型?”
那当然是能躺就不坐又不拘小节的类型咯。心里想完,徐千律挠挠头,补充说:“其实想想,架子鼓也蛮符合你的……你的气质。”
郑川逸一乐,走到墙角拿出一个箱子,“咔”地扣开卡锁,揭开盒盖冲他道:“那这个呢,其实它才是我的主要技能。”
徐千律凑过头,里面的东西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锃锃亮,他指着它,一边回想似的,一边道:“音乐书上见过,叫……那个什么风。”
“萨克斯。”
徐千律恍然:“对对对,就是萨克斯风。”
被他认真回应的表情逗乐,郑川逸哈哈一笑,复又盖好盖子把东西塞回去,“吃饼吧,脆皮都要不好吃了。”担心徐千律拘谨,他直接努着下巴指挥,“坐这儿,东西放那儿。”
听他的话,徐千律慢吞吞在沙发上坐下,将手上拿的画和碟子搁到茶几上,双手握住手抓饼慢慢吃起来。
随后又想到什么,跟郑川逸说:“我看电影里,我以为吹萨克斯的,是戴小帽,留小胡子,”说着还比划起来,“那样。”
郑川逸拖出个小板凳,正要坐下,又站起来问:“要水还是汽水?”
“温水就行,谢谢。”徐千律听到郑川逸招待式的问话,又莫名并拢膝盖,板板正正坐好。
把水递给他,汽水也开了一瓶放在一旁,郑川逸说:“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酒馆儿卖艺的。”
徐千律欠身道谢,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赶紧道:“我就只看过那种嘛。”
“逗你呢,”郑川逸终于坐下,把耽误半天的晚饭送到嘴里,“我这个人毛发比较,嗯,没有那么重,想长出那种小胡子可能有点难,要不我老了试试看?”
徐千律无语半晌,又觉得不理人不太礼貌,最终只好举起大拇指,干巴巴来了一句,“行,你试试,能行的话我改叫你郑爷。”
郑川逸直接乐翻天,他觉得徐千律有时候那些不自觉的小表情特别有意思,虽然人脸还带着伤,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地道,但还是没忍住。
看着郑川逸,徐千律捧起汽水瓶吸着,随后也被传染似的,面上带上点笑意。
笑了会儿,郑川逸还是给出答案,“小时候觉得,萨克斯的声音,和钢琴很配。”
徐千律莫名从他语气里听出一点点怀念,想到之前对方说的钢琴对他有特殊意义,猜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感觉会很多乐器很厉害啊,为什么要缩在这儿开一家毫不相干的店?”
听到这话郑川逸看向徐千律,“这个缩字用得很到位啊,”复又笑道,“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我们家店可不一定,以后可借什么碟都没了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千律摆摆手,随后又有些低落,“可能以后真的借不了了。”
郑川逸早就瞥到茶几上露出来的断成两半的碟片,他眼神示意道:“因为这个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徐千律才发现他居然大咧咧忘了这件事,尴尬地从画纸里扒拉出碟子,推到郑川逸面前,不好意思道:“你看押金够不够扣。”
根据徐千律每次都是卡点来还东西,郑川逸猜到估计是和家里大人有关,类似的事情每学期多多少少会发生几次;曾经还有家长上门来问,为什么租小说给他们家小孩儿,导致他们分心不好好学习,对此他见怪不怪。
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碟子旁边的东西,抬抬下巴,问徐千律:“我能看看这个么?”
“这个啊,”徐千律拿起画纸,怕纸片掉得到处,小心将它展开,惋惜道,“之前还说画好送你,现在估计是不行了。”
郑川逸在桌上将碎片铺开,根据裂痕草草把画拼完整。画上无论神情还是动作具是传神,每个人不同的性格。似乎都可以仅通过画面传递出来。
“现在也送我呗。”
“啊?”
“我说,反正你也用不到了,就送给我吧。”
“你要来干吗,已经是废纸一张了。”
“干吗说这种话,”郑川逸说,“就算被别人否认,难道你对自己还认知不清吗?看你的个性也不至于吧。”
“你,”徐千律问道,“觉得我画得好吗?”
“需要问么,”郑川逸啧道,“那天说画好让我挂店里的自信呢?别人归别人说,你自己不要动摇啊。”
徐千律讷讷无言,他当然不是对自己的画没有把握,只是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拿不准。又或者,他夸下的海口,期待得到对方的反应。
“我妈,我妈她就说搞这些是浪费时间,说我画出来的是废物。”
“所以,是你妈打了你?”
“获得了她的一巴掌以及碟片的一巴掌。”
“说到这个都忘记给你上药了。”说完郑川逸便要去更里面的一间屋。
徐千律赶紧跟着站起来,拦了一下,“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了。”
郑川逸打量徐千律嘴角的伤口,不赞成道:“得消炎。”
徐千律看他进了应该是卧室的地方,在小三角柜里找出药盒。
招呼徐千律坐好,郑川逸一边翻出消炎药膏一边抽出根棉签,沾了一棉花头膏体,随后示意对方靠近,“这碟子不知道借了多少人,这个摸那个也摸,脏死了,别不当回事。”
郑川逸的语气没什么情感,甚至还硬梆梆带着对脏碟片的嫌弃。但,徐千律就是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掐了一把,眼前立刻起了雾,眼眶浅得快要兜不住。
他有些难堪,脸还愣愣地杵在郑川逸面前。本来眼神失焦逐渐看不见对方,现在他倒庆幸看不清了,不耽误他自欺欺人自己不丢脸。
忽然,温热又略微干燥的手掌抚在眼上,下意识闭眼的刹那,泪水便滑落了。黑暗中,徐千律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着,心里又涩又软。
“没事的。”郑川逸一手挡住徐千律的视线,一手也不耽搁地给他上药。
清凉的药膏冷却伤口火辣的肿痛感。徐千律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小时候徐女士给他报兴趣班,他要选绘画,他妈却在珠心算和书法间犹豫,后来还是在老师“如果孩子实在没兴趣,这些需要专心的课程强求的效果不会太好”的建议下才遂了他的心愿,最后总算报了绘画,虽然还必须附带一项其他他并不想学的。
入门之后,画画成了他成长中唯一热爱并且能让他自在的东西。可是,画画拿奖状徐女士勉强能高兴,但是他说想艺考徐女士倒不太高兴了。
记忆里,徐女士在他上初中前虽不是顶顶温柔的类型,但也没有现在这么易怒。他初中后徐女士好像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爆发,愈发不可控。
处处不满他爸,在他看来他爸不管干什么,他妈都要阴阳怪气一番,偏偏他爸也不还嘴,偶尔气急反嘴两句,随后反而得到他妈更加猛烈的反击。
他最烦家里这种气氛,压抑得他要爆炸,有无数次想要撞墙的时刻,他偶尔会想如果他伤害自己吓到了他们,他们是不是就会停止矛盾,哪怕安静一下?
他妈偏偏还不准他住校,更加严格地管理他。那时不巧碰上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期到来。当时徐女士又一次大发脾气,甚至拿刀抵着脖子做威胁的样子,他冲过去夺下刀毫不犹豫往自己胳膊划了一口子。
徐女士马上就崩溃了,尖叫着送他去医院,可是路上即使颤抖了,还不忘咒骂他不是个东西。一声声哭喊和谩骂中,他麻木了。
后来他爸来了。他还记得宋越红着眼眶跟他道歉,宋越说:“是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怪她,就当是爸爸求你让让她,行吗?”
他想问为什么,可是看着他爸的样子,他又觉得他们都好可怜,他妈也可怜。之后他便很少再跟他妈对着干了。他们家的平静像被三根极细极细的线拉拽着,但凡有一点波动,这种平衡便会被打破。他们很近,却又很远。
同一屋檐下,可除去日常琐碎,再无其他关心;有时候可能是想关心彼此的吧,可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修复是不太可能,只求不要更坏。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复读吗?”
“我妈她非让我学医,不让我考我想考的。去年报志愿我自己背着她在学校瞎填了一个,最后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说我被录取这事才露馅。她就不行了,撕了我的录取书,逼我复读。”
“我就知道她得不同意,所以我根本没想反抗,其实对我来说念什么都一样了,我只是不爽好像什么都要按她想得来。她所有的脾气我们照单全收还不够吗?”
郑川逸已经上好药了,他捏着棉签棒棒保持不动怕打断对方说话,覆盖在徐千律眼睛上的手心早已湿漉漉的。
上身甚至有点抖动了,说出的话倒还很连贯,也不知道这些话他憋了多久。郑川逸看着他小可怜样儿,想拍拍他的背,犹豫瞬间又没有这么做。
“我真的,”徐千律抿了抿嘴,“好想,离开他们。”
“可是,躲得再远也没用,更何况根本躲不掉。”
陡然间就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了。
徐千律不自觉捏紧裤缝,后知后觉,产生一丝窘迫,惴惴自己有点儿掉面子。但不管怎样,心里的郁结似乎疏散了些许。
睫毛似乎扫到了掌心。
“现在睁眼会不舒服,带你去洗个脸?”
没想到郑川逸说的是这事,反应过来后赶紧答应,“嗯?好。”
“那你眼睛闭好。”郑川逸拉住徐千律的手腕站起来,带他朝浴室去,“不要悄悄睁眼啊,会瞎的,瞎了就画不成画了。”
被郑川逸握住的皮肤感觉温热,听到这话徐千律多少觉得有点搞笑,但还是乖乖闭眼垂着头,“你当我几岁啊,会信这个的吗?”
“那你睁咯,看你不好意思还是我。”
“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郑川逸轻轻将徐千律往前一推,顺手关上浴室的门,“觉得我人不行还跟我走,不怕我给你卖了?最近人贩子猖獗啊。”
徐千律缓缓张开眼睛,在镜子里看到泛红的眼睛,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他又凑近瞅了瞅嘴角的伤口,全都被白色药膏覆盖了。
“人要我这么大的干什么,不给自己找事吗?”
浴室门外传来郑川逸的声音,看来是没走远等着他,“干活多好啊,现在看来还可以逼你去卖艺,现场作画什么的。”
徐千律乐了,没再搭话。扭开水龙头,避开郑川逸上的药,掬一捧水泼在眼睛上,出来时候跟洗了个头似的。
洗好之后拉开浴室一个半人宽的折叠门,他听见郑川逸说:“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来这儿,省得到处游荡,我借你躲躲。”
郑川逸背靠着墙,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他。盯着郑川逸的侧脸,徐千律默默笑了。
打着郑川逸的伞回到家楼下时,下午还好好在他们家的那台音碟机,现在正躺在垃圾堆里。
真他妈可怜,他们家的一切。
泄愤般,徐千律上前一脚踢飞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