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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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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院子里的阳光温暖,光线映入到房里,折射的人晃眼。
窈青用过午饭有些困倦,已经静静躺在榻上歇息午寐,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苏仕同卫子舒坐在一旁的桌案上。
苏仕手里笔走游龙、飞文染翰,借着屋外的阳光誊抄着诗书,又时不时的支起手臂撑着脑袋。
他身旁是在练字的卫子舒,若是卫子舒写得一手好字兴许他也能帮忙抄书挣钱呢!可惜写得七扭八扭,只得日日苦练。
三人共处一室,倒也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待到日落时分,苏仕终于停笔,这十天的书可算是抄完了,待他歇歇,就去书斋换钱。
半晌,他起身走到床榻前,低声询问窈青,看她有没有醒:“窈儿,爹去书斋了。”
窈青早早醒来,只是阖眼假寐,听得苏仕声音,才支着起身,“嗯。爹快些回来,我有些饿了。”
她露齿含笑,平稳欣喜。
苏仕“哎哎”两声,一转身将案上的纸张卷起,携着出了门。
日落西山,他走了许久才到福华街道的书斋前,用力吸了口气才理理衣裳进去。
里边书香气四溢,架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籍,如山如海。
掌柜的斜了他一眼,可算是等来了他的誊抄。
苏仕半含着腰,笑问:“掌柜的...您看看这些?”
半低不高的书案后,曹掌柜的冷笑一声,抢来了他手中的纸张,一一检查。
苏仕含着气息等他结果——
“三两。”曹掌柜的扣了扣耳朵,随意一句应付。
可苏仕着急,“不不不...前些天还是四两,今儿怎地就三两了呢!”他急得将那些纸张拿来细看,并无差错啊?
曹掌柜冷嗤他:“爱要不要!不要三两你也别想要。”他横眉冷对,手上速度不慢,捋着这些誊抄好的纸张收起。
苏仕讪讪应下,领着他的三两银子就离开了书斋。
只是外面一霎时吵闹,一个彪形大汉压着个瘦弱的人,像是在管他收租,周围围观了七八人,像是在看戏。
……
窈青躺在榻上,左右觉着心里不安。听着动静,子舒应该还在那里乖乖练字。
她强忍不下,低声唤他:“子舒,我心里好难过...你带我去找找爹好不好?”
卫子舒听见她在喊,放下笔将她扶起,二人顺着最后一丝夕阳前往万叶书斋。
夕阳跳动在世界边缘,一旦坠落就是黑夜,很不幸,卫子舒搀着她一路赶往书斋,行走在了夜色之中。
前方道路通明,已经点起了灯,照着路才不至于人会看不见摔倒。
窈青只觉心头悸动,头也嗡嗡的。
万叶书斋前,只围着路人作成一圈,不知在看什么。
他们人多嘈杂,指指点点,卫子舒带着她方要经过这人堆,进入万叶书斋,有人吵闹:“看他手里还攥着钱嘞!”
窈青耳朵尖,那微弱的喘息声直击心灵——
“等等!”她一把扯住卫子舒,手指着一个方向,“我们去那里……”
她不知为何,浑身开始发冷发颤,被卫子舒搀扶着走去了人堆。
他带着她挤过去,只听得中间微弱声传来——
“窈儿......”苍老无力又百般熟悉。
窈青听出了是苏仕的声音,挨着他跪下,急忙问,“爹......您怎么了?”
她视线黑暗,偶尔会像黑夜中蒙上了一层大雾般迷蒙。
只觉一双熟悉的、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握住了她,将热热硬硬、沉甸甸的三块东西塞给了她。
苏仕眼含热泪,像是老牛不堪重负,还是倒在了地上。
“爹没用、照顾不好你......”他手中紧握着的三块银子终于可以交给她了。
将死的注定感一丝丝攀上来,时间在一瞬间也被拉长,满心的焦虑终究化作眼泪。
窈青心中慌到窒息,泪也涌了出来,尖叫一声,“爹!”她手里紧握着那双粗糙的手,“我带您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
她瘦弱的身子要将人扶起,可惜实在沉重。
“爹...还要告诉你......”他有事要交托给她听,最后用力抓住了她手臂,“我...不是你的亲爹!”他倒在地上艰难喘息,声声扣入窈青心扉。
窈青如同被惊雷劈打,身子顿在那儿。他、他说他不是她的亲爹?!
苏仕呼吸愈发微弱,快要撑不住,目光渐渐移到卫子舒脸上,“你、好好照顾......”
忽然,窈青听不见苏仕的动静,她再也不知如何是好,慌乱的抓着那双沧桑的手贴着脸颊,声声泣下:“不!你是我爹......是我亲爹!”
卫子舒见到她疯狂的落泪,膝盖上的衣裳被泪水打湿,一片湿意贴在那里,洇出了下层衣裙的花样。
“窈姐姐……”凤眸闪过心疼。
她突然觉着自己好像话说的晚了,他、她爹已经听不见了!窈青清楚感受到自己在瞬间空洞,魂也被抽离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下午还好好的,白天还好好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的人溃不成军,哭泣声直到夜色如墨、夜深人静才渐渐消去。
·
苏仕死后第三日,窈青才弄懂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很简单,她爹仗义执言反倒被恶霸打死,验尸的大夫将尸体上下摸了一遍,肋骨已经错位断裂,插入了肺里。
那大夫清晰的声音还盘旋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肋骨伤了肺就会呼吸困难,他啊,也是在努力等你们前来……”
“还有,我看他这个脊椎啊,是老毛病了,估计是抄书抄的罢?”
“你年纪小,不知道许多抄书的都这样,长年低头得的毛病,一低头啊、头就疼……”
窈青披麻戴孝跪在苏仕身边,眼泪一开始还是止不住的流,第二日便少了些,第三日再少一些,她想,这咸咸涩涩的液体应该很快就会像泉水一般枯竭了吧?
可是心还是好痛,泪水却已经无法再替它表达伤悲。她手心里还捏着那两块银子,一直是温温热热的。
旁边有声音劝她:“窈姐姐...喝茶。”卫子舒双手端来一杯凉茶,可窈青只是摇头,将那两块银子攥在手心。
“帮我把我的妆奁盒子拿来......”
卫子舒动作很快,辗转两下便拿来了那个黑木材质的妆奁盒给她。
“这是爹许多年前给我买的,他说,我有什么喜欢的稀罕玩意就可以放到这里收起来,”她话音顿了顿,带着哭腔,“如今我要把这三两银子收到这里边...谁都不许动!”
她叮嘱卫子舒将妆奁盒收回原处,待他同她一齐跪了下来,再慢慢出声,将心事说给他听,“我刚出生没有多久,我娘就跑了,这是我很小就知道的。”
“她将我留给了爹,爹对我很好,好到我到了如今也不觉得有一日他会告诉我不是我亲爹......”
那声音清澈悠远,卫子舒静静听她诉说心事,只见那泪眼朦胧,在光霞下闪着泪光。
“你知道么,现在我的脑子里全是小时候、小时候他会把我背在背上骑大马,夜里回来晚了看见我踢被子也会给我重新盖上,他会等我睡着了再拿起笔抄书……”
悠远的声音借着回想穿越回到过去,再将所有琐事一一回顾。
回忆掀起时光波澜,眼泪也冲破时间枷锁流出她红涩的眼眶,一颗颗星星顺着脸颊滑落,却总沿着相同的轨迹。
卫子舒心疼她,一次又一次反复的替她擦着泪水。
外面的春色乍起,鸟儿叽叽喳喳的,涌动着诱人的娇嫩。春天来了,也带走了她最亲的一个人。
门扉忽然作响,外面有人前来,还略微有些吵闹。
“开门开门!”粗犷的声音响起,乱糟糟的。
卫子舒手脚麻利,忙去开了门,外面来者正是那个打死了苏仕的恶霸,他果真强壮剽悍,胳膊上的肌肉充盈着力量。
他随意向里头望了一眼,死白色一如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所穿。
“因着我一时不察、失手打死了你家的人,这二十两便是当作赔罪。”他嗓门很大,顺着春风传到了里屋。
跪着的窈青听闻动静,忙不迭爬起向外头跑去,她心中着急,算错了距离,一脚提前迈过门槛,“扑通”便绊倒在了地上,摔得生硬。
门外的大汉掂量着手里的荷包,里边全是银钱,一时啧啧自己倒霉,该要来的钱还没要来,不该给的钱倒霉要给出去了。
卫子舒跑到她身边将人扶起,只见那张秀脸哭的通红,满脸上全是泪。
趁她还跪在那里,男人摇摆两步走到跟前,将钱袋往她面前一丢,应付两句,“老子的钱已经给了,我劝你们不要不识相,这事今日便是了结了。”
他对着地上的二人指指点点,说罢就转身离去,越过门外汹涌着看戏的人。
“钱在这——”卫子舒将那袋钱拿给她。
窈青狠狠抓着那袋银子,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衣衫早已抹脏,沾着泪水和土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明明已经走了千万遍的路,她还是会摔倒?为什么她一穷二白,连爹的下葬钱也得要靠凶手的赔款?为什么她会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