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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菩提愿心 ...

  •   岩山,也叫石桥山,岩山寺便坐落在山腰上。山寺怀抱翠竹,环境清幽,住持圆佑师承高僧玄奘的弟子普光大师,故而南州虽为下州,地处偏远,但是岩山寺作为南州第一大寺仍是香火鼎盛,甚至有不少邻近州县的香客特意前来礼佛。

      寺内不仅广纳善男信女,也允许士人借宿以便读书习业。早在高宗时期,南州便出过借居寺内自学成才的解元,不少贫苦的学子也纷纷效仿,竟形成了一时风气。虽然南州也有小规模的地方官学,但招生人数极少,能够入学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官员的族人后生。

      一些民间私学便以书院的形式开办起来,教书先生多是已经辞官或致仕的举人,这种书院没有门第的限制,讲学时间也相对自由。风清穆把阿虎送去的便是开设在岩山寺竹林中的讲授经学的书院。这次进书院学习,阿虎会借宿寺中,等半月以后再下山。

      风清穆从佛殿走出来,正好遇上住持圆佑法师。

      “阿弥陀佛,风施主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圆佑法师这是要去诵经吗?”

      他便解释道:“颜夫人为亡夫手抄佛经,圆佑感念其心,愿召请弟子与我一同诵经超度。”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

      风清穆同法师道别后,继续往观音殿的方向走去,她猜测颜夫人未曾走远。

      果不其然,她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刚刚供奉完观音菩萨的颜夫人,显然,对方也认出了她。

      “风娘子。”颜夫人未施粉黛,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颜夫人节哀。”

      她看着眼前充满愁苦倦色的女子面庞,不禁想起上个月还能在穆如斋见到的场景——颜夫人是穆如斋的常客,又生得一副好容貌,令她格外印象深刻。

      颜元夫出事前不久,颜夫人也曾经到访穆如斋,还预先交付了订购琉璃的定金,只是未曾想,再见面时竟是如此光景。

      琉璃,在佛语中是消病避邪的灵物。就在一个月以前,颜老夫人咳疾加剧,日夜难寐,身为颜家妇的颜夫人也忧虑不已,便想以琉璃祈福庇佑。可惜当时穆如斋只剩下几只常见的盛放香料的琉璃小罐,于是她便答应再往南海走一趟碰碰运气。

      可等她再回到南州时,竟得知是颜元夫先于他母亲而去。人世间的悲欢因果,如何不让人感慨。

      “还未曾当面谢过风娘子,那对琉璃杯盏我日夜供奉于先夫的牌位前,只是母亲不愿睹物思人,那串宝珠便陪伴着先夫一同安葬了。”

      岩山寺的诵经堂传来僧人们做法事超度的木鱼声,颜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抚着胸口痛哭垂泪。

      风清穆看着颜夫人被贴身侍婢搀扶着走下山门,一时之间伫立良久,才缓缓看向观音殿内——菩萨头戴化佛宝冠,璎珞环钏,手持杨柳枝立于莲花台上,悲悯地注视着女供养者们。

      颜元夫故去时,膝下仅有两女,均为妾生。颜夫人虽多年无子女,但持家勤勉,又恭敬孝顺,深得颜老夫人的喜爱。壮年守寡,却无亲生子女,在世俗人们的眼里,要么只能过继一子为夫守节,要么在丧除之后改嫁再醮。

      风清穆不知道那位夫人的意愿,更不知道她今后将作何打算。诵经堂的梵音不绝,她恍然了悟,竟生出自嘲之意。她自己想要走的,不正是第三条路吗?

      三年前,她为岩山寺捐资建幢,请求圆佑法师为自己授菩萨戒,但被婉言拒绝。

      圆佑说,她还有凡尘诸事未清,时候未到。

      可是罪过业报就如尘世中的浮光与晨露,虽常见却又总让人忽视,只有每每自省时才发觉早已越陷越深。

      风清穆收回目光,观世音菩萨仍然婵娟玉立,慈悲而柔和地望着普罗众生。

      在往来的香客中,南州府的代司法参军卢凌风带着两名官差走进了寺内,好像要找什么人。

      那名被叫住问话的扫地僧人,简单回应了几句,随即又摇摇头,指了指诵经堂的方向。

      风清穆原本不愿意与那行人碰见,正欲侧身走回佛殿,却被从寺外进来的丫头叫住了——

      “风娘子,我就猜你到这儿来了。”雅儿刚从竹林出来,她今日也陪阿虎上山听讲学,“山下有个外地人寻来,说是长安有人捎信来了。”

      “这么快?”风清穆惊讶不已,“陆离去信也不过数日,算一算脚程应该还没到长安啊。”

      雅儿摇了摇头,说道:“才不是陆老板的,信是送到穆如斋找风娘子你的!”

      这倒让她感到十分意外。现在尚未到年中选货的时候,何来长安的信……

      可来者既不是客商,也不是送货的车马,而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旧识。

      “娘子安好,这里是阿郎的亲笔书信,仆代为送达。”

      信使彻夜疾驰,一身行装皆已被风尘染尽,手边牵着一匹同样泥泞不堪的马匹,但他递交信匣时仍目光炯炯地注视风清穆。

      “他竟舍得差使你来……”她接过信,笑容却有些苦涩。

      雅儿并未见过此人,但言语间也能够看出双方的熟识,心里便已经有所猜测。又看见风清穆握着信匣的模样十分紧张,不禁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风清穆缓慢抽出信纸,动作迟疑地展开来阅读。

      “既如此,又何必巴巴地写这些送来?”她的表情逐渐凝固,微抿着嘴唇,喃喃自语。

      似是不忍继续见她读信的反应,那人叹息道:“仆会投宿在城东的广福客栈,娘子若要来寻,只管让店主人传话便是。”

      马蹄声渐渐远去,石桥山脚下又重归宁静。就好像是不敢打破这份宁静,风清穆连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她紧紧攥着那叠信纸,克制着所有想要奔涌而出的情感。

      圆佑说的没错,三年前她因果未了,贪恋红尘喧嚣,并不是上求佛道的合适契机。而三年后,她以为自己可以立下菩提愿心,化养众生,但一纸信笺、一段衷情又把她重新拉回了本心。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从岩山寺内传来的佛事钟声深沉而绵长,如佛偈般缓缓在心中震荡,为佛而鸣,为众生而响。

      她静默无言,直到读完最后一行时才惊觉泪水早已淌在纸上,水渍模糊了落款的名字,未干的字迹竟像是墨泪垂泣而下。

      她心中一悸,不敢抚向那两个字,她知道,他也来了。他是不敢来见,还是不愿?

      若是在三年前,她或许还会像当初那样,义无反顾地追到他面前——但她现在不会了,就像她清楚地明白这封信的意义,正如他也同样太过于了解她不会那样做,所以才敢把满腔的情意如此放肆地宣泄于纸上。

      “走吧。”她默默地把信放回匣中,抬眼看向一直站在身侧不敢作声的雅儿,目光沉静而悲悯,“我们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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