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雨安灵

32、会见

　　发现了个大的？

　　周殊脑子一抽，问道：“有我的饭碗大吗？”

　　白宇潇反应了一下，好脾气如他也因为这跳脱的对话想送他一对白眼：“什么能有你的饭碗大，你一张嘴吃遍天地山海。”

　　他把线索图摆到几人中间，继续正经解释。

　　他们来江上府最重要的目的是确认吴家和那部分动向不明的军需用品的关系，确认吴家是否存在反心。前半尚且不确定，但后半已经由周殊多日以来的听墙角确认了结果：吴家有心干涉朝堂竞争与皇位继承。

　　若周殊近日所获得的一切信息都与此相关，倒是拼凑得出完整的行为链。

　　——动机为权财。手段多半与军需物资有关，可以从山匪入手尝试调查。康太守是可能的协助者。

　　这一条隐约存在于背后的逻辑链还不够充分，但它的提出合情合理，涉嫌干涉皇位继承，足够启动调查。

　　可以凭怀疑彻查一个人，这也算是灾正厅为周殊等人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便利之一了。

　　但证据……

　　涉嫌吴家，又牵连了整个江上府相当一部分的山匪寨子。物证、人证、自证，哪个都不好拿到。而监证史的堪定结果虽然可以作为证据，仅有此一项也不足以服众。

　　“和在朝官员相关的部分交给我。”白宇潇说，“有可能需要打斗的部分就交给你了，自炘。”

　　“说吧，去哪儿？”周殊对这一分工接受良好，活动了下筋骨，以展示自己的充分自信。

　　白宇潇将一份没有任何人修改、涂画过的地图铺在桌面上。

　　他提起毛笔沾了些花汁墨，比对着周殊给他的山匪寨子的分布图进行点画。

　　地图上很快布下一大片的红点。

　　“这是当前所有寨子的位置图，江上府共有十三城，六十七镇，山匪共有寨子六十个。”

　　如果将这些红点中的半数换成小城镇，则大体符合当今大楚最常规的城镇数量配置：九镇出一城。

　　正常来说，一座城池下属的镇子，加上城池本身，刚好是九个；大多数时候都是只多不少。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白宇潇在周殊提到“最凶残”的寨子的天鹰寨藏匿处打下一个叉，“各个寨子存在一定的势力范围。”

　　周殊点头。

　　“各个寨子限于人手和地形，势力范围大多数是一个有限的圆形或扇形；对于山匪而言，这个范围就是他们的领地。寨子分布密集，却不会放过时常有人看守的官道之外，任何一条便于运输的要道。

　　“但是，他们留下的‘安全地带’里，有两个区域实际上却是不安全的。”

　　白宇潇从旁边拿过一张纸，上面是他动身之前准备的资料，记载了江上府全部案件的概要。

　　他在地图上所有把大寨子都画下叉，然后手指粗略地画了一下他们的势力辐射范围。

　　“在江上府主城的东南方向四十里处，这一处深山因地势问题，山寨都远离此处裂谷，没有山匪出没；但十年前，这里有采药人坠崖而亡，她的丈夫却对官府搜寻的结果不满——他坚持认为仵作验尸有异，妻子身上有明显来自拳脚而非坠崖撞击的伤痕。而这位猎户后来因入室威胁官员而获罪处死。

　　“无独有偶，三年前，同样是这一处裂谷，有两人陆续坠崖而亡——仵作判断，是遭到野兽袭击；两人身上有撕裂伤，还遭受过死后的拖拽。

　　“看似正常，但这附近没有水源。如果灾正厅在江上府的驻守人员认真工作，他们应该会对官府建议清剿野兽。这附近到水源的距离，足够说明野兽有抵达大路、伤害往来行商的能力。

　　“同样的还有另一处，江上府主城的正南，约五十里处，这里有一处山谷。同样是有几桩很奇怪的失踪案。”

　　周殊暗暗记下。

　　“夜已深了，更多的细节等下船后继续分析。关于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及相关准备，之后由皇兄帮你处理？”白宇潇向他们询问意见。

　　“没问题。”白昱辰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应对。

　　周殊笑了两声，信赖道：“那就交给你了。”

　　大致商讨完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众人和他告别，留他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再次醒来后，周殊翻出了自己那件官服。

　　六品以下官服都是黑色，但九品巡司的官服比起水图协查有不少区别。

　　前者是文官，是宽袍广袖的标准文官制服。后者虽然也是文官，但常常需要亲自进行现场勘察、跟随上级到危险地区治灾。为了保证体面与威仪，官服是作为常服准备。水图协察的衣服是窄衣窄袖的短打，在背后缝制醒目的鲜红色的狼图腾，讲究的就是一个便于行动、成本低廉、结实耐磨，看起来更像是武者常穿的。

　　他将衣服换好，走出房门。

　　——预计今天早上，船会在江上府主城南部靠岸。江上府早已接到过消息，康太守不出意外也会带着下属来会见白宇潇。

　　区区六品小官不足为惧，但白宇潇是有继位可能的皇子。虽然他明摆着“不打算冒险查清陛下安排的任务”，但康太守需要给皇家这个面子。

　　大船缓缓驶入港口。

　　船头一青一白两面旗帜足够显眼，码头上，章知县难以自抑内心的惶恐和期待，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

　　靠岸抛锚，放下跳板，一群人从船上走过来。

　　走在最前的两人身着靛青色的官服，步履不急不缓，举手投足气度不凡；轻易便可认出这两位前来巡查的六品官员正是当今的三皇子白昱辰和六皇子白宇潇。

　　两人身周诸多人拱守护卫，章知县匆匆扫过，忽视他们，笑脸迎上：“见过两位皇子，我乃江上府知县章狩人，久闻两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白宇潇温和地笑着。

　　回应的事由更擅长交际的白昱辰接手。白昱辰发出爽朗的笑声：“章大人言重了。论职级，章大人为正七品，我们此行也只是六品官员，职级相近，不必如此多礼；论能力，你在江上府深耕多年，作为百姓的父母官，造福千家万户的功劳可比我们的虚名要重得多。”

　　“您是……”

　　“我在家中排在第三。”

　　“原来是三殿下。”知县笑着做出了然之态，“三殿下才是言重了，大楚的江山可是皇家在守，我等能有平安富足的日子，也都是多亏当今圣上的事事明鉴。章某万不敢当。”

　　“哪里的话。大楚一向是有罪重罚、有功激赏，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做了实事的人，总该有相应的回报，否则也太令人寒心了。你说是不是？”

　　白昱辰和章知县站在码头相谈，周殊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开始便比两个皇子稍稍落后了两步，此时更便于他仔细观察。

　　章知县身形瘦高，眉眼是一副天生的善人样子，和白昱辰两人相谈甚欢。

　　即使是相对敏感的词，他也不曾表现出异色。要么他真的清白，要么他很会伪装。

　　“康太守不便于此等候，便派我来此迎接，他本人正于官府之中恭候二位大驾，还请殿下们不要嫌弃，随我移步马车，康大人在他府中给各位安排了一处别院静居，诸位一路舟车劳顿，到时两位殿下也可以与部下们安排现行休息。”

　　“如此甚好。”白昱辰没有推辞。一来，他们确实需要找个住处；二来，适当接受当地官员的好意，有利于缓解他们的紧张感，也有利于白昱辰接近他们。

　　白昱辰在前面交际，任凭章知县提及自己，周殊仍安静地跟着白宇潇，两人一起当透明人。

　　到了官府，周殊终于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见了康太守的面。

　　康太守的能力与手段都算得上优秀，因为身上牵扯不多，在朝中虽算不上左右逢源，但也树敌极少。

　　“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康某见过三殿下、六殿下，还有这两位，应该就是传闻中协助两位的周公子与应千金了吧？果然是近朱者赤，优秀的人才总会聚集在一起。”

　　康太守上来便夸了一圈，周殊虽然自知外界传闻中的自己不过一介纨绔，康太守是在闭着眼睛夸人，但心里还是很高兴能听到赞美。

　　哎呀，这可是前些日观察里，那个傲慢又强硬的康太守，想不到居然能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周殊又看了看其他人，两位殿下宠辱不惊，而应千金——白昱辰的协助者，脸上露出了几分年轻人的青涩，悄悄红了脸。

　　康太守显然也注意到了，愈发对这群年轻人没有畏惧，行为变得更随意了一点。

　　而周殊深知对方是三皇子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帮手，城府颇深，不由得有些恶寒。她这可真是豁的出去啊。人说“千金”一词以表对女子的尊敬，其意取自“一诺千金”，但对这位，周殊自以为这个称呼并不恰当。

　　幸好康太守也只是一句带过，转回去问候了几句白宇潇，继续和白昱辰交流。

　　“我身为太守，理应好好招待各位。上午各位贵客可以小睡一会儿，等今天中午，我在府中设宴给各位接风洗尘，下午再派人请你们好好逛逛这江上府，如何？”

　　“此番安排甚是妥当。”白昱辰拱手笑道，“那便麻烦太守差人为我们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