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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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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
乌云翻滚,遮黑天幕。暴雨嘶吼着,铺天盖地压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太子的车马劈开雨幕,长驱直入,车轮碾过地上的积水,溅起泥土,惊醒了沉睡的京城。
谢明昭命随身副将入宫面圣,一进城门,他连身上的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便直奔公主府。
公主府内一派肃然。
尖锐的磨刀声刺破雨雾,如漩涡吞噬周遭生息。
哑奴如一柄利剑插在雨中,攥着磨刀石,正在磨刀。
他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刀口印出他猩红的眼,翻涌着墨色。
刺啦——
刺啦——
刺啦——
“小新,参汤呢?哎,都备好了怎么不送进去?”
“姐姐,你看他……”小新牙齿打颤,嗓音发抖。
院中央,哑奴面无表情地磨刀,衣袖猎猎,卷过雨水。
他立在雨中,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跟我一起罢!”小新白着脸,连连摇头,“我不敢过去……”
“你这孩子!”小兰横她一眼,一把夺过参汤,抬脚踩进院中。
刺啦——
小兰端着的参汤晃了晃,溅出几滴汤水,融进雨里。
她打了个寒噤,躲到小新背后,“我们、我们还是绕道走。”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纷纷垂着头,小跑绕道游廊,消失在雨中。
“太子殿下到——”
通传声刚刚落下,太子踏进院中。
来往下人匆忙下跪见礼,大气不敢喘。
刺啦——
太子冷睨哑奴一眼。
“殿下,雨大,伞——”守忠撑着伞,疾步追赶。
太子甩了甩衣袖,片刻不停,信步穿过院子,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肩头。
他大步走到门前,一脚踹向跪地的侍卫,“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公主?!”
金丝蟒纹的靴底撞开侍卫,发出结实沉闷的摔声。
侍卫忍痛爬起,重新跪正,噤若寒蝉。
太子扫了眼,拂袖行至内室,在紫檀插屏前站定,“满满怎么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狗急跳墙,阻他不成,竟然敢直接行凶,伤到满满。
满满素来怕疼,不知要多么难受……
闻声,椿榕从屏风内急急走出,跪下。她头压得极低,指尖攥紧裙摆,“公主左臂被刀刺伤,已经请太医包扎过。应该快醒了。”
谢明昭眼风扫过,挤出一声,“应该?”
椿榕额头结结实实地扣在地上。
忽然,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响起,谢明棠艰难起身,在屏风上映出一道纤薄的身影。
“满满?”
太子疾步转进屏风内。
谢明棠左臂洇出血水,染红了缠绕其上的绷带。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鬓角,双眼半闭,嘴唇发白干裂。
她无力地支起身子。
太子连忙伸手去扶,“别起。”
“皇兄……你回来了……”谢明棠朝他甜甜笑了笑,听话躺下。
太子坐上床沿,指尖颤抖,碰向她染血的刀伤。
他猝然停手,转而拂过她的脸,喉结上下滚了滚,“还疼不疼?”
谢明棠缩进锦被里,软绵绵地伸脸蹭向太子的手,“皇兄,你的手在抖。”
太子一僵,收回左手,往背后藏了藏。
他的手掌攥紧成拳,骨节发白,玉扳指扣在手上,硌出红痕。
“这刀,再偏一点就会……是不是吓着了?”太子凝着渗出血色的位置。但凡再往右移一点,就会刺中心脏。
他艰难从喉中溢出。
谢明棠摇摇头,“还好有哑奴在。”
见太子面色仍然难看,她拽着锦被,挣扎爬起来。
太子往里坐了坐,伸手抵上她肩头,“起来作甚?”
蓦地,一双绵软的胳膊悄悄揽上他的腰身。
谢明棠钻进太子怀中,双臂用力搂紧,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皇兄,别怕。”
她拱了拱脑袋,蹭着太子胸膛,安慰他,“我好好的呢……”
太子僵坐在床边,垂眸,手臂从谢明棠肩头滑到腰后。他低头,下巴搁在公主肩上,沉沉闭上眼。
半晌,谢明棠动了动肩,轻轻推开他,看向屏风外,“椿榕,花……”
椿榕连忙起身,小跑到外室取来冒雨摘回的花。她小心翼翼捧着白梦香,走到公主面前,“您看,完好无损。”
两株脆弱的白梦香立在盆中。
细长的叶子轻轻摇曳,肆意舒展,包裹着中央开得极盛的兰花。纯白花瓣薄如蝉翼,缀着晶莹剔透的雨珠,簌簌抖动。
谢明棠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勾住太子衣袖,“花开得真好。皇兄,你提前回来就晚点收到香囊了哦……”
太子指背拂过白梦香的叶子,喉结滚动。
少时,他每次远走后回京,母后都会为他缝个香囊。那时候,满满还够不到药炉,却非要哼哧哼哧踩上软凳,跟着摆弄药材,时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不久,母后离世,满满也学会了缝制香囊。
太子眼睛发酸,捏了把她的小脸,“皇兄等着。”
谢明棠软软笑了笑,拽住他捏脸的手,摇摇晃晃,“皇兄,你遇到危险了对不对?他们打不过你所以才来欺负我的对不对?”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被欺负了也不和我说……”她小声埋怨。
太子被逗笑,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放心,皇兄无碍。”
他目光沉沉,眼底泛起晦暗的波涛,“至于敢伤你的人,我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还是不肯告诉她到底是谁……
谢明棠咬了下唇,失望地哦了声。
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殿下,宫里来人催了,李副将顶不住。”
守忠站在廊下请示。
谢明棠推了推他,“皇兄快去吧。”
太子替她掖好被角,嗯了声,吩咐椿榕照顾好公主。
刺啦——
谢明棠蹙眉,“……外面什么动静?”
椿榕回话,“哑奴在外面磨刀。”
“……磨刀?”谢明棠一怔。
“一大早他就开始磨,已经磨了两个时辰。”
见公主没有其他吩咐,椿榕欠身告退,“奴婢打盆水给您换药。”
刺啦——
磨刀声又尖又利,抓破耳朵,直直往脑子里钻。
哑奴立在雨幕中,提着刀。
刀刃已经磨得和他这个人一样锐气迫人。
太子目不斜视,踏进雨里。
忽然,哑奴直直跪到他前行的路上,挡住他的去路。
“大胆!”守忠厉声喝斥,手中的伞向太子倾了倾。
太子漫不经心挥手,接过雨伞撑起,行至哑奴身前。
见此,守忠躬身告退。
片刻,院中只剩太子哑奴二人。
哑奴扔下磨刀石和刀。
他的头发尽数被淋湿,雨水沿着鬓角滚落,一夜未睡的眼中沾满了红血丝,眼神阴鸷狠戾,“是谁?”
太子睨了眼地上的刀,躬身捡起,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他平举着刀。
眼前,刀身宽厚,刀锋薄而利,雨水淌过,闪着刺眼的寒光。他敲了敲刀刃,刀身颤动,发出嗡鸣。
“谁要杀她?”几个字从哑奴喉咙里咆哮而出。
太子冷嗤一声,翻转手腕,调转刀身,刀尖向下,直指哑奴眉心。
刀身嗡鸣,破空声刺破雨幕,将暴雨撕开一大道口子。
“你问这些做什么?”太子淡着眉,薄唇翘起,讽道。
哑奴一动不动,毫不躲闪,双眼攫住俯视他的人,冷冰冰吐出一个字,“谁。”
太子嗓音淡淡,执刀逼近,“赵筠,首屈一指的世家嫡子,凡外出皆有护卫保护,死士跟随,赵府更是戒备森严。你还想杀了他不成?”
“椿榕,昨儿晒的沉香收起来没,可别泡发霉了。”谢明棠虚弱的声音在雨中听得不太真切。
“奴婢出去看看。”接着,脚步声传来。
太子绷紧下颌,薄唇抿出凉意。
他冷笑一声,缓缓挪开刀尖,漫不经心松手。
哐啷一声,刀落到地上,砸出水花,太子瞥了哑奴一眼,甩袖离开。
这次,哑奴并未阻拦。
他阴沉着脸,唇绷成一条直线,周身气压骤降。
沉默片刻,他终于起身,弯腰捡起脚下的刀,继续磨。
“公主,都没被雨淋到呢,您放心。”椿榕绕过游廊检查完晒好的香料,匆匆回来,却见公主出了寝屋,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外面披着件纯白狐裘,恹恹地倚在门旁。
她急忙进屋,捧着一只描金缠枝手炉,递给谢明棠。
刺啦——
“你不去休息,磨刀作甚?”谢明棠接过手炉,挥手让椿榕离开,朝着院中淋雨磨刀的人喊,“你还想去杀赵筠?”
谢明棠捏紧手炉,目光钉在哑奴身上。
他恍若未闻,继续磨刀,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暴雨砸在他身上,从他的眉骨坠落。
砸在他宽阔结实的肩上,砸在他肌肉虬结的臂膀上,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上,砸在他手中冰冷骇人的刀锋上。
刺啦——
刺啦——
“哑奴!”谢明棠蹙眉,捂了捂耳朵。
哑奴一僵,终于停手,一言不发,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
“回话!”谢明棠大喊。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双目锁住廊下的公主,杀气腾腾,“杀他有何不可?”
“你知道赵筠是什么人吗?你就说要去杀他?!”谢明棠身子发抖,握着手炉的手指绷直发白,怒而质问。
哑奴眼神都没有动摇半分,狠戾道,“伤我公主者,死!”
他死死握住刀柄,用力抽向雨幕,刀尖刮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嘶裂声。
哑奴决绝转身,阔步向外走去。